“为什么又来晚了!”

刚迈步进门,一只茶碗就砸在额头上,鲜血顿时顺着额角流了下来。舒鏎趔甭用衣袖擦了擦流到眼中的血,盈冰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将里面的饭菜摆在桌子上。之后,终于抬起仍然带着稚气的小脸,用带着童音的声音怯怯说道:“是我错了。娘别生气了……先吃饭吧?”

“还不滚出去!看着你,谁还吃得下饭!”

在母亲的训斥声中盈冰默默地退出了屋子,走到井口,打了一桶水来清洗额头上的伤口。额头上的血迹被清洗干净的时候,伤口已经愈合了。这让她不知是否应该庆幸,自己不是人,而是半妖。

放下水桶,盈冰坐在庭院的台阶上,双手托着小脸儿凝望着天空发呆。出生的这十二年中,自打她记事以来,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一个人望着天上的白云发呆。因为大部分时间她都无事可做婷。

从前,她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样不喜欢她,而同龄的孩子们见到她也都避若蛇蝎。后来她慢慢懂事之后,才明白原来没有人希望她出生在这个人世间,尤其是母亲:一个年轻的女子未婚先孕已经足够招惹世人的白眼,何况母亲怀了她二十一个月,才终于将她产下。而她生下来的时候,居然不是一个婴儿,而是一颗蛋。

直到许多年之后,盈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羽族的族长之时,心里还十分不是滋味。如果她的父亲不是羽族族长,而是焰族族长,那么她就不会作为一只蛋出生,也许就不会有那么悲惨的童年。只可惜,事实无法改变,鸟终究是要卵生的。

盈冰的母亲娘家姓甄,闺名是一个“凤”字。本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自从产下她这个妖孽之后,就被移到了这个最不起眼的院落。而亲眼看着自己产下妖孽的甄凤,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性情变得日趋暴躁,神智慢慢变得恍惚亦。

盈冰听别人私下里都在纷纷议论说,母亲是真的疯了。后来还曾经有一个半仙儿路过甄家,被请到屋中问吉凶。结果那本半仙儿说,归根究底,是“甄凤”这个名字起得不好,犯了风水。

但是,就算是疯了,甄凤也终究是盈冰的娘,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算母亲对她非打即骂,盈冰仍盼望着母亲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因为,如果连母亲也是失去了,她就彻底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在母亲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时候,盈冰也曾试着问过,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得到的答案却是:他已经死了。

对于这个答案,盈冰并不相信。因为,有一次体弱多病的母亲在大冬天开着窗子,看着房檐上挂着的冰柱发了一天的呆。之后,母亲就因为受凉而病倒。直到现在盈冰还记得,那时母亲的头烫得有多么吓人。大约是烧得糊涂了,母亲嘴里只是反复叨咕着一句话:“你答应冰雪再次封山时就来接我,为何还不来……”

盈冰猜想,母亲口中的“你”指得应该就是父亲了。

苦苦思索之后,盈冰得出了结论:母亲是一届凡人,自己却是个妖孽,那么父亲一定是个妖怪。母亲被妖怪骗了,所以一直不愿提起骗她的妖怪。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又忘不了那个妖怪。于是她心里才会很矛盾,也很痛苦。盈冰总是想帮母亲从这份痛苦中解脱出来,可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轻轻叹了口气,盈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出院子。正看到墙角有一丛红花开得正盛。一只只细弱的花径上没有一片叶子,只在花径的顶端顶着火红的花朵,一朵朵红花吐着长长的蕊丝在风中摇曳,十分好看。

心里觉得要是用这大红的花朵来装点母亲的房间正好可以为房间增添一些喜气,母亲说不定也会觉得开心,盈冰乐颠颠地跑到花丛边将那一丛红花全都摘下来,抱了满满一捧,快步跑到母亲的房间。一进门就笑着说道:“娘,我摘了些花,你喜不喜欢?”

甄凤正坐在桌子旁绣花,抬头看到盈冰怀里的一大捧红花,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伸手一巴掌打落了她手中的花,反手狠狠抽了她一个嘴巴:“谁让你送这花来的?”

盈冰扎着手,保持着方才抱花的姿势呆呆愣在了原地。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母亲生了这么大的气。回过神儿来,意识到母亲似乎是不喜欢自己拿的这些花,急忙俯身去地上捡,好将那些花都拿出屋子。

“让你捡!让你捡!”看到盈冰俯身去捡花,甄凤的火气更大了。站起身使劲向地上的花踩去,将一朵朵火红的花簇踩得粉碎。其中几脚狠狠踩在了盈冰正在捡花的手上。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从手指传来,盈冰疼的眼泪都快掉下了。只有强忍着泪水,紧咬着牙关,匆匆将地上的残花捡起来,奔出了屋子。

事后,盈冰才知道,那花叫做彼岸花。开花不见叶,见叶不开花。相传,是黄泉路上,忘川河畔的,就是这种花。在人们眼里,这是一种很不吉利的花,甚至可以说是死亡之花。

正因如此,母亲才会有那样剧烈的反应吧?心里这样想着,盈冰觉得自己不禁有些懊恼。她本想让母亲开心,没想到最后竟然落了个这样的结果。从此,盈冰每天都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生怕做错一件事,说错半句话,惹得母亲不开心。在她的悉心照顾下,甄凤的病虽然没有转好,却也没有再进一步恶化。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已过了四年。盈冰已到了十六岁,从一个满脸稚气的孩童,出落成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行走在街巷之上,那些喜欢说三道四的长舌妇们仍是远远站着朝盈冰指指戳戳地议论,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清雅朴素,浑然天成的美貌,实在可以称得上天姿国色。而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们,更是看到她便不愿再将眼睛从她身上移开。

女儿家到了二八年华,正是应该出嫁的时候。可惜盈冰是妖女的事情,十里八村无人不知。就算有不少少年人看上了盈冰的美貌,也没有一户人家肯来上门提亲。盈冰待字闺中,没有迎来媒婆,却迎来了红月楼的老鸨。

像盈冰这样的美人,的确没有人敢娶回家,可是想要与她一夜风流,共度良宵的人却不少。尤其是那些在风月场中浪荡了多年的老手,玩腻了那些庸脂俗粉。关于盈冰是半妖的传说,反而让他们更加兴致盎然。

红月楼的老鸨早就看上了盈冰的姿色,想要将这个捞钱的机会抓到手里。于是打算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盈冰去红月楼。

“盈冰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如此身大袖长的一个姑娘家,既找不到婆家,也不会什么营生。就这样留在这里,不怕你外公和舅舅们嫌你碍眼吗?”老鸨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衫,脸上带着老鸨所特有的圆滑笑容,“要只是你一个人也就罢了。可是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娘想想啊!你这样,不是累得你娘也因为你糟人白眼吗?”

老鸨的话正说中了盈冰的心事。盈冰咬着嘴唇低下头,没有说话。

见盈冰没有立刻拒绝,老鸨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刻加紧攻势:“盈冰,你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啊!当初,她怀了你那么久,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以你娘的容貌家世,找什么样的好婆家找不到?还不是因为你,才被挤兑到了这么一间寒苦的小房中,忍饥挨饿的?你要是到了我们红月楼,别的不说,我担保你娘衣食无忧。若是你肯勤奋点儿,想让你娘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难。”

沉吟了良久,盈冰才终于抬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去风月楼,你就帮我照顾我娘?”

听盈冰的口风有所松动,老鸨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银子放在桌上:“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先给你做个定钱。等你到了风月楼,我立刻叫人给你娘再送二百两过来。到时候,咱们成了一家人,什么都好商量。”

看着桌子上的二十两银子,盈冰咬了咬牙。她知道,自己对母亲来说,就是一个灾星。她的出生给母亲所带来的伤害,是她一辈子都无法补偿的。如果能让母亲过上富足的生活,就算将自己卖了又有何妨?反正自己这样的妖女,也是没人敢要的。

正准备答应,盈冰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滚!给我滚出去!”随着话音甄凤踉跄着奔到了桌旁,伸手抄起桌上的银子,披头朝老鸨脸上砸去,“滚!”

银子披头砸来,老鸨忙闪身躲到一旁。看着甄凤满脸的怒气,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疯癫的事情来,老鸨忙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子,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院子。

甄凤怒不可遏地扭头看着盈冰,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怒斥道:“你若敢跟她去,我就撕烂了你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