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天干物燥。

庆州知府刘庆祥端坐在书房里,油亮圆胖的老脸蓄著老鼠胡子,小心翼翼地掀开面前一只樟木镶五色宝石的小盒子。

盒子初掀的那一刹那,夺目的宝光四射流转,映得刘庆祥极度兴奋的脸庞异常血红,眼底的贪婪之色表露无遣。

盒内静静躺著的是一方朱红剔透得如火焰,完美无瑕的玉壁,玉身散发著勾魂蚀魄的迷离红光,却也带著一丝丝妖异。

璧玉无罪,人心贪图,自古皆然。

“哈哈哈…这只‘丹朱赤云壁’终于到我手上了。”他颤抖著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起玉璧,满面垂涎爱不释手。

为了得到它,他不惜用计强逼死了庆州锦缎富翁姚氏,判他一家三十五口充军的充军,下囚的下囚…

但是他完全不觉得良心不安,因为这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值得一个人双手染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而在姚氏命丧囚牢中半个月后的今日,他终于在姚府机关金库中找到了“丹朱赤云璧”。

“我终于得到它,终于得到它了!”他再也抑不住满腔的得意,嚣张地放声大笑。

为什么不呢?

这知府宅邮里门禁森严占地辽阔,有谁敢过问他的狂笑声?他更不怕这狂肆的笑声传出去,姚家的人几乎死绝了,就算没死,这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怕什么来著?

可是就在他的笑声未绝之际,桌面的烛台光芒微微一闪,一个高大的影子已静静出现在角落里。

是人是鬼?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刘庆祥先是一惊,随即勉强定下神来,对著高大黑衣蒙面人斥道:“好大的胆子,你是何方毛贼混混,居然偷到本官头上来了?不要命了是不是?”

只要他扬声一叫,立刻有数百家丁辟兵进来,这毛贼立时浑身化做刺娟,想怎么死就怎么死。

想到这儿,他一颗心又跳回了原位。多年官场打滚可不是白混日子的,光是好大官威就足以喝死这名不带眼的毛贼!

他嘴角又露出了熟悉的阴狠笑容。

“刘庆祥,淮阴人氏,为官三十年,因手长贪墨几番罢官,三年前将掌上明珠嫁入宓王府为妾,靠裙带关系复官,指派至庆州为知府。”高大蒙面男人淡淡地道。

“你、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老夫这些事…”刘庆祥打了个寒颤,莫名冷意窜进骨子里。

“确定无误。”蒙面黑衣人微微点了点头,手一扬,寒芒一闪而逝。

刘庆祥眉心倏地出现了个黑溜溜的血洞,一道浓稠的血缓缓流了下来。

“为…什么杀我?你究竟…是…谁…”刘庆祥浑身渐渐冰冷,他挣扎恐惧地嘶吼,到最后那个“谁”字已经气竭。

“我是蓝七。姚氏七岁充军长孙委我杀你。”他淡淡地回道。

“姚…”喘息著吐出最后一个字,刘庆祥惊惧的神色永远僵凝在死灰色的眼珠子底。

无论生前多么意气风发,威风八面,死人是无法再说话的。

夜更深,诤寂无语,而那道出现在角落的神秘高大身影如来时般悄然消失了。

“丹朱赤云璧”依旧静静地吐露著妖异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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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红九,家里的人昵称她小九。

她喜欢穿著色彩斑斓的花衣裳,一头乌黑秀发绾在脑后,绑著五颜六色蝴蝶花般的丝带,随著她飞奔时,和青丝竞。

她小时候雪白嫩嘟嘟的,滚圆得像只面团揉成的小猪。

现下人是变瘦了,清秀了许多,但一身秾纤合度白嫩窈窕的模样,还是令人忍不住想掐一把或咬一口。

她是个可爱的、脑筋单纯的女孩子,可以嘻嘻哈哈一整天,完全相信天塌下来自有长人扛的道理。

但她还是会有烦恼。

尤其这个烦恼是从她三岁起就直到现在…

“爹,七哥哥究竟什么时候娶我?”

红均衣眨了眨眼,严肃的长脸上也不免有一丝尴尬。

他正与麾下二十三家铸刀厂的掌柜开会研议如何打开海外市场,这天真烂漫到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女儿就这么傻头傻脑地冲进来嚷嚷,任是红均衣素来铁面肃然,也忍不住脸红了红。

饶是如此,他还是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地对女儿道:“咳!小九,爹正在和你众家叔叔办正事,你先出去。”

眼角余光恰恰瞥见二十三名掌柜皆面露兴奋好奇的凑趣神情,红均衣不禁暗自呻吟了起来。

话说回来,他又怎么拦得住这些属下跃跃欲试的关切之意?他家小九想嫁杀手楼蓝七想疯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可是叔叔们都知道七哥哥和我有婚约,他们不会笑我的啦!”小九自信满满地露出笑靥,甜得令全场叔伯们全不自禁地跟著笑了开来。

“是呀、是呀,我们家小九最可爱了。”第十八厂的掌柜牛头不对马嘴地咧笑道。

“张兄,小九现在是在谈和蓝楼主的亲事,咱们得给点意见才是。”第六厂的掌柜用手肘撞了撞他,没好气地提醒。“小九,喔?”

“呵呵呵…”小九乐不可支。“是啊、是啊。”

“小九,到时候你一定得请叔叔们喝杯喜酒哦!”第二十厂的掌柜此言一出,登时每个人都点头如捣蒜。

一时之间,整个议事堂热闹烘烘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的统统是蓝红两家的婚事,还有喜宴当天要怎么劝老大酒的事。

红均衣揉著眉心,苦著脸,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好笑。

如果,如果事情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就好了。

杀手楼名满天下,和他们红门铸刀厂又有表亲之谊,当年妻子生下可爱白胖的小九时,蓝夫人欢喜极了,直要两家订下亲事。

他与妻子自然乐见其成,只不过小九大了蓝七一辈,她生下来就是八岁蓝七的小表姑,这还不打紧,最重要的是,那时蓝七已长成了个极其出色冷傲俊俏的男孩,而他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表姑未婚妻”可说是倒胃口之至。

如今更别说了,小九今年十六岁,蓝七已是个英俊冷漠,剑术出神入化的杀手楼楼主,他的眼界更高,对这门亲事也就越排斥,虽说碍于父母之命未敢否认婚事,但是对于完婚这回事…就说他“一点都不积极”吧。

红均衣叹了口气,他自然是爱煞了这个年轻人做女婿,问题是人家始终未前来提亲履约,他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成老著脸皮自动把女儿送上门去,敬请对方点收吧?

偏生是这个宝贝女儿,自小就爱黏在蓝七屁股后头跑,早已是芳心非蓝七莫属了。

一想到这些事,红均衣头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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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楼云天阁

蓝七高大挺拔的身子静静伫立在雕花栏杆前,望著园子里杨柳青青,清风吹动湖水荡漾。

初夏时分,香花奇草绽放得分外灿烂旖旎动人。

“楼主,九小姐回来了。”一名属下恭声来报。

“什么?”他倏地转过头来,脸黑了一半。

那名属下眨了眨眼,有些同情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楼主天不怕地不怕,平时神情淡漠得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可是这天上地下也就唯有“九小姐”能够令他苦恼得眉头皱起。

“九小姐…”

“说我不在。”他迅速下令,眉心纠结就立时要离开。

“七哥哥!”

来不及了。

蓝七一手紧紧掐握住栏杆,深深扼腕。

懊死的!他为何面对她时,反应总会慢上一拍?应该在远远嗅到她的味道时就马上闪人的。

“七哥哥,你在做什么?”小九笑嘻嘻地跑了进来。

他暗叹了口气,难掩厌恶地皱眉看著她一身五颜六色叮叮咚咚的打扮。

“出来舞龙舞狮吗?”他冷冷地开口,“挂了一堆东西在身上不觉得重?”

“咦,我穿这样不好看吗?”小九愣了下,心虚担忧地低头检查起自己的服饰装扮。

为了表示她的隆重和欢喜之意,她可是特地打扮过的,平常懒得披戴的珠环钗簪等,一古脑都往发上插,还有原本白嫩嫩清爽的脸蛋也特别上了胭脂水粉,还以为七哥哥会欣赏她的“盛妆”…

蓝七毫不客气地打量著她俗丽到极点的衣饰和妆容,再次暗自咬牙切齿,痛恨母亲为何自作主张为他订下这门“花花绿绿”的亲事。

“对。”他干脆地道。

那名属下倒抽了口凉气,大为震惊他的无情直率。

小九痴痴地望著他,大眼睛里闪过了一抹什么。

蓝七有一丝丝愧疚和刺心,心里浮起微微不安。

他一手创立的杀手楼有条铁律:绝不可伤害无辜老弱妇孺,尤其是女子与孩子,若有损伤,天地不容。

他从来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但为什么偏生就是对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感到不耐?

他揉著隐隐作疼的眉头,正想开口致歉,小九却已抢先开口。

“那你跟我说你喜欢我打扮成什么样?你说你说,只要说得出我便做得到。”她好似浑然没神经,迟钝地笑呵呵道:“好不好?还是你喜欢我也跟你一样一身黑衣呢?嗯,这样子应该也挺俊的。就这么说定,赶明儿我就去请裁缝做,哈哈哈。”

他心底残存的一丝歉意瞬间消失无踪。

“小表姑,你今日来有什么事吗?”他咬牙问。

他就知道!

这个女人根本听不懂别人的话,全身上下连一根纤细或敏感的骨头都没有,皮粗肉厚得像头大象。是的,他同意人笨不是罪,人丑也不是错,但若是又笨又丑又没大脑,还分不出讽刺和赞美有何不同的女人,他怀疑这样的人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显然她也活得好好的,而且还非常幸福快活。

“对喔,我差点忘了我是来做什么的。”小九笑吟吟地冲至他面前,天真热情地抓起他的手臂一个劲地摇著,“七哥哥,你请我去看戏好不好?留香馆今儿唱‘琴挑’、‘牡丹亭’,还有‘四郎探母’呢。”

“我没空。”蓝七身子微僵,试图不动声色地将长臂自她揽抱中抽出。

那名属下早知情况奇突尴尬,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不知何时就已经退了出去,云天合里就只剩下他们这对未婚夫妻。

小九怅然若失地看著他明显痹篇的动作,心下微微一痛。

她当然知道七哥哥不太爱搭理她,也知道自己明明大了他一辈,还口口声声喊他“七哥哥”是很无耻,但是…但是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呀!他们之间又有婚约,她多么想和他拉近一些距离,至少,他别瞧见她就是眉头深锁…

她怔怔地绞扭著小手,小脸黯淡落寞。

蓝七刻意不去看她失落寂寥的脸色,他痛恨失控的感觉,更痛恨心里肚里塞满陌生而乱糟糟的滋味。

但是只要他看见她受伤的神色,他就无法抑制那抹强烈的怜惜。

可是见鬼了!他压根不想要她这个小花脸在自己身边团团打转,他根本不要这个莫名其妙,打从八岁开始就强塞给他的未婚妻子!

他根本不想跟她有感情,不要对她有感觉,不理她是不是满眼都盛满倾心爱慕。

“去找我娘吧。”他故意让自己有一丝恶意的痛快感,“向她哭诉我冷落你,我相信你绝对能在那儿得到安慰。”

“七哥哥,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没有待我不好呀!”小九连忙吸吸鼻子,把眼眶熟熟的湿意眨回,吞进肚子里去,露齿一笑,“表嫂在家吗?她不是跟表哥去洛阳玩了?”

“多谢你提醒我。”他闻闲地道,微侧过头看著她,“那么你今天也没理由继续留在这儿了,很无聊的,不如你还是回家吧,我让人送你。”

呵,他还真是完全不掩饰对她的敬而远之啊!

她拒绝灰心,拒绝被突然涌上心头的酸楚击倒,强笑道:“不用不用,反正我是来找你的,表嫂不在不打紧。”

“你…”蓝七脸色微变,但又涸旗按捺下勃发的怒气。“你究竟是不是泥人儿?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你大可不必站在这儿让我侮辱的,你还是回去吧。”

“七哥哥,你…”她小脸亮了起来,“你心疼我呀?”

“我心疼…”他呆住了,一时惊怒过度反应不过来。

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牛皮糖软麻撂的性子?她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笨到葯石罔效?

除非忍心一刀杀了她,否则他还真是对她完完全全束手无策。

“好。”他的头更痛了,略显焦躁地挥了挥手,“随便你。”

“那你愿意陪我去看戏了?”她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小脸越发红通通。

“我只坐一盏茶辰光。”他脸色铁青地声明。

“没问题。”她笑得合不拢嘴。

“过后马上走。”他眯起双眼。

“行。”

他是哪根筋不对劲了?蓝七苦思痛谴自己。

“耶!七哥哥答应跟我去看戏了!”小九乐歪了,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七哥哥七哥哥别生气,今天带你去看戏,看什么戏?看…我爹爹流鼻涕,涕,剃光头,头,头大…”

刹那间,蓝七真有种想买通麾下杀手来暗杀自己的冲动…

只要能够摆脱掉这只花花绿绿怪不可言的小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