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子显得很无辜,这个人看上去有点迷糊,就像那种吃饱了什么都不想的人。我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能混到圈子里来,因为我觉得他对肘子的喜好要超过青铜。不过这种人有一点好处,比较容易套话,比苏小蒙更靠谱,所以我就有意和胖子套近乎,聊的热火朝天。

“怎么回事?怎么是被逼的?”我道:“我叫北方,很高兴认识你,你呢?贵姓?”

“我姓范。”胖子放下差不多啃光的肘子,摸了摸油乎乎的嘴巴,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显得有点腼腆:“我叫范团团。”

我一下子就晕了,这样一个肥硕的大胖子起如此女性化的名字,听上去不怎么协调。

范团马上就跟我解释,他爹那一辈兄弟比较多,家里基因好,长大成家之后生的都是男孩,男孩多了也是烦恼,家里就想有个女孩,范团他妈怀孕,范团本人还未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就做主给没出生的孩子起名范团团,意思是取个彩头,能招个女儿出来。但很遗憾,范团从他妈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就是带把的。

我释然了,范团没有糟践父亲给起的名字,人如其名。

说起自己进入圈子的经历,范团有点委屈。这个事情本来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只不过因为家族发生的一些事,把他送到了这条路上。他家里上溯几代都是做物生意的,可能家底有点不干净,不过很有钱。范团祖父那一辈的时候,因为历史环境原因,生意被迫转入地下,他们做生意,一部分货是收来的,还有一部分需要自己去找货源,而且弄来的货不一定可以及时的脱手卖出去,有的货在家里积压三五年也是常事,所以范团家里有一个小的物仓库,他的祖父做古董,也喜欢古董,经常把玩,如果真遇见自己中意的东西,会永久收藏而不变卖。

范团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还有几个叔伯都跟着祖父做生意,那时候他祖父大概有六十多岁的年纪,已经老迈了,把生意交给几个儿子,自己帮衬两年就彻底洗手退休。

有一年,家里收上来一件货,范团的叔伯吃不准货的分量,所以就送到他祖父手里。说到这儿的时候,范团叹了口气,我也能猜得出来,那件货,无疑就是带有古怪图案的青铜。

青铜器很珍贵,大多是先秦两汉之前的产物,价值昂贵。但是这块青铜是范家人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青铜器在周之前具有实用价值,比如我们熟知的鼎,其实最早是用来做饭的器具,就是大锅,到周之后,青铜器逐渐从实用性器具转化为礼器以及一种象征。大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事实上就是造了九口很大的锅,告诉所有人,他是老大。

然而像从死村找到的那种青铜块却很罕见,因为它是完整的个体,而不是从某件巨大的青铜器上脱落下来的碎片。范家人把青铜送回来之后,范团的祖父顿时也迷茫了,他做了一辈子古董生意,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青铜。

生意人讲究的是利益,但这块青铜根本估算不出具体的年代和其它细节,因而作价很难,所以就被收在家里面,没有出手。不知道因为什么,范团的祖父渐渐迷恋上了这块青铜,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细细的看,还翻阅了很多罕有的珍本典籍,不过他可能没有太大的收获,因为所有的典籍里面,都未记载这种青铜。

大概半年多之后,范团的祖父带着这块青铜出门了,临出门之前,他告诉家人要到一个地方去。当时范团的叔伯都在外面做生意,所以谁都不知道老爷子要去的地方是那儿,更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范团的祖父这一走就失去了音讯,一般来说,老爷子出门至多一两个月,就算人不回来,也会传回消息。但这一次,一走三四个月,而且下落不明。范家人顿时坐不稳了,像这样的大家族里面,当家人拥有的不仅仅是经验,而且还有大量的人脉关系,没有老爷子坐镇,很多事儿顿时就玩不转了。

他们派人去找,然而范团的祖父出门时没有交代那么多,找都没地方找去。一堆人无头苍蝇一般的瞎转了几个月,一无所获。这件事对范家的冲击比较大,老爷子失踪,不仅意味着生意上受到阻碍,更重要的是,家里的几个兄弟会争抢主位。

不过当时范团的祖父只是没有回家,并不绝对代表着他永远不会回来,所以几个兄弟还算老实,暂时没有闹起来。

又过了两三个月,一天早上,范家人还没有起床,有人在外头使劲砸门,他们跑出去一看,砸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傻子。那傻子肯定不是附近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蓬头垢面,话都不会说,看见人就傻愣愣的笑。他敲开范家的门之后,哆哆嗦嗦从脏的一塌糊涂的衣服里面掏出一件东西,傻乎乎的递了过来。

在场的几个知情人看到这个东西之后,当时就傻脸了。因为他们看得出,这是范团的祖父迷恋了很久的那块青铜。

事情看似复杂,其实又很简单:范团的祖父带着青铜出门,一走不见人影,时隔半年多之后,人没回来,但青铜回来了,而且是个神智不清醒的人带回来的。

范家人留住那个傻子,拼命的盘问,但傻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傻笑,遇见这样的傻子,谁都没有办法。范团的父亲在兄弟几个里面最小,不过心眼也最多,他很怀疑,因为傻子不是附近的人,看上去好像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可是他怎么能清清楚楚的摸到范家?

接下来,范家人在傻子身上下足了功夫,各种各样的办法都用尽了。听着范团的口气,他们好像还动了私刑,但没有用,傻子就是傻子,从头到尾,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件事情好像就这样最终了解了,范团的祖父从此再没有任何消息。过了一年多,家里闹了起来,势力大减,兄弟几个谁也不服谁,导致分家,一根木头很结实,但分成筷子就没那么粗了,生意逐渐被其它对手蚕食,到了这

几年,范团的父亲完全撒手离开了生意圈,安稳的过正常人的生活。

不过关于范团祖父的那件疑案,一直留在他父亲心里,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事始终困扰着他。年轻的时候还好,到上了年纪,越来越不安心,期间,范团父亲并不是没有尽力,但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块被傻子送回来的青铜,而关于青铜的资料几乎是空白,想查也无处下手。

范团的父亲已经跑不动了,这件事最终就交到了范团手里。他父亲年纪越大,脾气越不好,范团是个懒散惯了的人,刚接到任务的时候随口敷衍着跑了几天就想交差了事,但被父亲拿拐棍猛砸了一顿,从此就不敢再偷懒。

一个人只要专注某一件事情,哪怕再困难,时间长了也会有点点收获,范团经过努力,虽然没有弄到更多关于青铜的情况,不过却接触到了这个圈子。他进入圈子的条件比较苛刻,不仅拿出了那块傻子送回来的青铜,而且还负担圈子里的一些日常经费。

“没办法。”范团说着就一肚子苦水:“我胖,谁见谁宰。”

“你进来之后呢?这么长时间有没有什么收获?”

“有。”范团想了想,很认真的道:“跟着他们朝野地里跑了两次,我瘦了十多斤。”

说着,苏小蒙就从老安那边走了过来,我和范团停止了交谈。接下来,老安招呼其他人过去碰头,他们估计是要说什么事情,我刚刚过来,没有资格参加,范团走了之后,苏小蒙就留下来陪我说话。

“老安是这里的头儿?”我问她道。

“恩。”苏小蒙点点头,老安应该是这个圈子的创始者,他可能当过兵,有两下子,圈子里的人定期要去寻找青铜,难免会遇到一些意外和惊险,老安能扛事,而且对同伴很照顾,所以别的人服他。时间一长,老安就成了实际意义上的领导者,负责决策。

“那他怎么说?”我接着问,其实是想问苏小蒙,关于我进入圈子的事,老安有没有同意。

“这个吧,其实说难也不难,我们这个小圈子接纳成员的一个准则就是,必须是全心追寻青铜以及相关情况的爱好者,对这一点,我觉得你完全符合条件。”

“不用说这些,你直接说但是吧。”我知道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

“欧巴,你很聪明。”苏小蒙吐了吐舌头,道:“我觉得你完全符合条件,但是,老安也有一个条件。”

“让我交出那块青铜?”

“没错。”苏小蒙道:“我不怂恿你,这要你自己决定。”

我开始思考,这个圈子里的人追求青铜,想从我这里拿走青铜,这很正常,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得到那块青铜的过程很意外,完全就是无意的收获,把它转手送出去,如果能达到我的目的,那就值得。所以我考虑了一会儿,道:“可以,青铜给他。”

“成交!”苏小蒙顿时兴奋起来:“同志,我们以后可以并肩作战了。”

“另外,我要问一下,你们对我接纳,是真的,还是虚伪的?就是说,你们会把关于青铜的情况逐一的告诉我吗?”我一直担心这个,因为老安,还有除了范团之外的其他几个人看上去好像并不好打交道。

“凡事都有个过程对吧?你进入一个新的环境,这里面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就彻底的接纳你,你需要适应,他们也需要适应,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想老安他们很快就会信任你的。”

“为什么我比较特殊?”

“因为你的那块青铜。”苏小蒙想想,道:“老安手里,已经有几块青铜了,再加上你这一块,大概就可以从这些青铜里知道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