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梓萱一走进办公室,就感受到风雨欲来、泰山压顶的气氛。在局里干了三年,她已经练就了职业的敏感性。她把深蓝色制服外套挂在衣架上,快步走向饮水机,利落地倒了两杯热水,拿到何璨的隔间,俯身问道:“出大案子了?”

何璨把手指从被他搓乱的短发间抽出来,接过游梓萱手中的杯子,手不稳,水晃出杯缘,沿着杯壁滴落到桌面上。游梓萱顺手抽出电脑边摆着的纸巾擦水渍,视线从屏幕上滑过,随即,迅速扔下纸巾,握住了鼠标。她控制住手的颤抖,光标在“嫌疑人”的全身像上描摹。

“梓萱,你不要激动。我也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何璨想把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腕上,犹豫了下,最后按在她的肩膀。游梓萱握着鼠标,直直地盯着屏幕上的嫌疑人照片。从她的脸上,何璨看不到任何表情。

“让我跟这个案子。”定格许久,游梓萱轻轻放下鼠标,双手撑在桌面。

“唉。”何璨叹了口气,“我们市很少有跨国案件,局里肯定重视得不得了。你用不着跟我抢,k市就两个刑侦摄影师,这次估计都得上。”

果然,何璨话刚说完,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李队用比平日更低沉的嗓音命令道:“小何,小游,你们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出发。”

“是!”

办公室的门掩上了。何璨看了眼游梓萱,她一语不发,转身回自己的隔间拿设备。但很快,何璨听到了物品掉到地板上的声音。他对着塑料隔板说:“你知道,作为刑侦摄影师,必须抛开私人感情和无端猜测,客观记录现场。如果最后定罪,我们所拍摄的照片也是定罪的证据。梓萱,我跟李队汇报过,我们和嫌疑人仅仅是大学校友,没有任何密切关系。 ”

“谢谢,”游梓萱在隔板另侧回复,“让你为难了。”

警车并未鸣笛,但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主动避让。何璨时不时观察游梓萱,见她神色如常,稍稍放心。

然而游梓萱的内心已卷起惊涛骇浪,无法平静。她紧紧地抓着相机包的尼龙包带,大脑一片混乱。

是他,该怎么办?

不是他,又怎么办?

再回过神来,窗外青山连绵,才发现警车远离了市区,正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一开始还能看见零星点缀在山坳里的村落,逐渐只剩下密林和溪流。游梓萱突然一阵恶心,把头埋进车上的垃圾桶里。

干了三年刑侦摄影,她克服了重重困难。只有晕车,她怎么也克服不了,体恤下属的李队给她准备了垃圾桶和垃圾袋,就放在任务车里。

呕吐之后,大脑似乎清醒了点,游梓萱翻开李队分发的资料,逐行逐句地默读——

……嫌疑人被指控枪杀自己的妻子(泰国籍)以及警察一名(中国籍),遭到泰国警方追缉……现怀疑嫌疑人已偷渡边境,潜入中国大陆,根据线报,极有可能藏匿在k市山区。请k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协助逮捕嫌疑人……

她想不通,他不是带父亲去泰国治病吗?明明邱雯学姐和他在一起,他怎么会娶妻,还成了杀人嫌疑犯?那他的父亲和邱雯学姐又在哪里?他为什么要杀人?人如果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逃跑?……大大小小的疑问塞满她的大脑,令她晕眩。

想到这里,她胃中又是一阵抽搐。游梓萱向垃圾桶扑去,车辆急转,差点连人带桶翻倒在地,一直在注意她的何璨伸手扶了一把,才幸免于难。吐完后,游梓萱感激地朝何璨挤出微笑。何璨苦笑着,递上纸巾。

何璨刚才也读了资料。几年里何璨常常梦见他远渡重洋,从自己身边带走游梓萱,却不曾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归。不,这不叫回归,这根本是逃亡。无法相信,一向沉稳冷静的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目的地到了,办案组的成员们依次跳下车。

“要不要在车上再休息下,我一个人也能拍得完。”何璨说。

“我没事。”游梓萱把垃圾袋系好口,强忍着恶心,背着设备下了车。

在李队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苍天古木和淙淙流水,前方豁然开朗——望不到边际的宽阔水域,平滑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和正午的太阳;扑棱棱飞来了水鸟,尖爪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过水面,荡起波纹。

“这里是……”

“柳庄水库。”李队回答游梓萱,“本来是个山村,四年前改造水库,村民都迁到k市郊区。水库的安保人员反映,在水库边见过和嫌疑人身高、五官相似的男人。”

一定是他!他来过这里!游梓萱胸中鼓噪,几乎就要呐喊出来。

沉没在水底的小小村庄啊,你还记得七年前的夏日吗?

遇见他的那一刻,我并未想到,我会爱上他、追随他、想念他、放弃他、失去他……

那时的日子,像一组宝丽来相片,无论多么珍贵,都不可再次冲洗。我攥着这叠不断褪色的旧照片,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梓萱。该工作了。”何璨提醒她,用眼神示意游梓萱不要让李队和其他队员看出端倪。

游梓萱心中了然。她放置好三脚架,将镜头对准水库,调整焦距。

画面在取景框里渐渐清晰,她的视线却慢慢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