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声未减。

冷剑把酒碗都端到了嘴边,可一见常先在愣神,就问道:“你想什么呢?”

常先将手中那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回道:“没想什么。”

雨水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哗哗啦啦”的让人好不心烦。

“谢蟠于我有恩,”常先又看向了面前的豆灯,“所以当年我没办法帮你。”

“哈哈哈哈,”冷剑放下了酒碗,“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东西呢,原来你还是放不下。”

看常先还是眉头不展,冷剑又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连谢蟠都不怪,为什么?因为他那时也只是颗棋子,受人摆布而已,我为什么要跟颗棋子一般见识呢。”

“你真是这么想?”

常先一脸的不相信。

风越来越大,隔壁家的屋门好像让风给吹开了,“咣当咣当”的撞了两下之后,终于在一阵骂骂咧咧中被重新关上了。

“我当然不是那么想!”冷剑冷冷的一挑眉,“他曾予我的,我一定会十倍、百倍的奉还。”

常先好像很不喜欢冷剑这种语气,摇了摇头之后说道:“你怎么做呢?”

“暂时还没想好,”冷剑喝了口酒,“只是不知道谢蟠他现在到了什么程度,你不是天天跟在他身边吗,跟我说说吧。”

“轰轰隆隆……”

闷雷滚过,遮住了常先说话的声音。

“哼哼,痴心妄想。”

冷剑话虽如此,底气却有些不足。

“你可还记得……”常先斟酌了一下措辞,“你大哥当日曾说过的话。”

冷剑点了点头。

“那你还要带他去见烛老怪?”

“我可不想让他如意,所以干脆就来个天下大乱,乱成一锅粥好了。”

这两人边聊边喝,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把桌边的一大坛酒给喝了干净,冷剑拍拍已经空了的酒坛,对常先说道:“我再去搬一坛过来。”

站起身,冷剑到了里屋,看看墙边那垒的快比他还要高的一排酒坛,随便挑了一坛就拎了出来。

“你嘴里说不喝不喝,我看屋里的这些酒还不够让你一个人喝到天亮的!”

冷剑一边说着话一边从里屋走了出来,忽的一愣,心说这房门怎么开了,抬眼又往桌边一扫,常先也不见了踪迹。

稍一皱眉,冷剑刚琢磨着常先是不是不辞而别了,这边就看见了屋外雨幕中站着一个人。

“你干什么呢?”

冷剑把酒坛放在桌上,伸头往外喊了一句。

常先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天,任由那瓢泼的大雨将他浑身浇了个透。

半晌,冷剑看常先还是那副样子,就咕哝了一句“难不成是喝酒喝糊涂了……”然后抬脚迈过门槛,与常先一起站在了街道上。

雨下的又急又猛,可这两人偏偏恍若未觉。

“你看那边。”

常先稍稍瞥了一眼冷剑,然后抬手往天上一指。

其实根本用不着常先去指,冷剑打从一出来就注意到了正北方那片天空的异象。

如墨的乌云不停的翻滚着,渐渐的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其间偶尔闪过一道闪电,却根本没有雷声响动,一种让人心悸的压抑,从天至地,弥漫开来。

“拜你所赐。”

常先甩下这么一句话后,径自转身回屋去了,只留下尚自出神的冷剑一人站在大雨中。

等冷剑再回屋坐到常先对面的时候,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是不停的倒酒、喝酒,直到把冷剑才拎出来的一坛酒给喝干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冷剑低着头,而那盏豆灯又实在太弱,所以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常先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直接回道:“我不知道。”

“错又如何、对有如何,”冷剑自言自语道,“当年也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也知道谁人是对,谁人是错……”

冷剑把这最后一句话拖得极长,等到常先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朝着他看过来之后,才慢悠悠说道:“可你看看那对的人是何下场,魂飞魄散、形神俱灭,她最后也随着他去了;而那个错的呢,如你所说,他可就快要证得‘大道’了。”

“哈哈哈哈……”

冷剑笑的颇有些凄凉。

“当年我还在山上的时候,师父曾说‘要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心,修道便是修心,心不正则道不正,不正又如何能成,’所以,他的确是错的。”

常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悲哀。

冷剑敏锐的捕捉到了常先神色中的异常,冷然一笑,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做他的狗?”

“谢蟠是谢蟠,他是他,不一样。”

常先认真的说道。

二人对视了一阵子,冷剑忽然站起身,到里屋里拎出来两大坛酒,甩给常先一坛,自己抱着一坛“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许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过瘾,冷剑复而转身又去里屋中拎出来两坛,一坛放在自己的脚边,另一坛又被他一口气喝个了精光。

看着冷剑还要再喝,常先伸手拉住冷剑的胳膊,冲着他摇了摇头。

“你当年也是喜欢她的,是不是,”冷剑把自己手中的酒坛子放下了,“不然为什么在那之后舍了一身修为,换了这么副皮囊?”

此刻的冷剑已经显出了醉意,眼神有些飘忽,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你醉了。”

常先淡淡吐出三个字。

“嘿嘿嘿,什么就我醉了,”冷剑嬉笑着,“那个王八蛋不像你这么豁得出去,偏要琢磨些旁门左道的邪路子,又想当人又怕冒险,我呸!”

“你醉了。”

常先加重了语气,又把这三个字说了一遍。

“行了行了,就当我醉了,”冷剑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说你也真是的,装什么模、作什么样,你我都相识多少年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常先叹口气,心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耍无赖的人,有些人喝多了耍,有些人则是不喝多也耍……

“我想去见小九。”

常先被冷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说懵了,一直波澜不惊的他也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我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她。”

冷剑看着自己面前那空空的酒碗,神色也有些落寞。

“有些对不起她?”常先把脑袋往前凑了凑,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把她辜负成这样,居然叫做‘有些对不起她’?”

收回了身子,常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说道:“我就想问一下,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脸面不脸面的咱们先放放,”冷剑完全无视常先话语里的讥讽于挖苦,“问题是我现在去找她了,你的那些师弟师妹们怎么办。”

常先有些跟不上冷剑话题转变的速度,只得顺着冷剑的话问道:“什么怎么办?”

“烛老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抛开这个不讲,一路上多少艰难险阻,没个人照应着,只怕他们走不了多远。”

常先轻笑一声,说道:“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芙蓉城北树林中。

大雨犹自未歇,却依旧冲不干净地上的血迹。

姜炎右手握着奔雷剑,刚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就被百灵给拉住了。姜炎看看百灵,又回头看看也是一脸紧张的海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来这里是有不少人的,可此时此刻还站着的,拢共只有四个人了。

这边地上乱布着一些断肢残骸,血水混着雨水,已经把地面给染红了,另一边,一个浑身被黑烟包裹着的人正低着头,痴痴的看着脚下的地面。

看他那体型与轮廓,还有手中的一柄漆黑长刀,应该是阿蛮。

忽的,有人动了。

不是有心想要上前查看的姜炎,也不是愣怔出神的阿蛮,而是倒卧在地上的黑衣人头领。

黑衣人头领的右边胳膊已经不见了,肩膀处是齐刷刷的断口,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在他的身边,是断成了两截了狼牙大棒。除此之外还有一具无头残尸,通过那尸体手中还紧紧攥住的铜镜可以看出,他就是一直待在头领身边的那名黑衣人。

黑衣人头领受了如此重的伤,疼痛已经让他的面孔变得扭曲起来,可他却依然用仅存的左手往身边一抓,捡起了那柄从黑衣人身上掉落的短剑。

看着黑衣人头领匍匐在地却高举起来的短剑,百灵不由惊呼道:“阿蛮小心!”

“叮”的一声,那短剑无力的落在了地上,捎带着的,还有黑衣人头领的脑袋。

被黑烟笼罩的阿蛮慢慢的转过身,甩了甩黑面鬼,把上面残留的血迹给甩了个干净,一抬头,正迎上了三对惊骇的目光,便问道:“怎么了?”

“蛮哥……”姜炎轻轻挣脱百灵拉住自己胳膊的手,“你没事吧?”

阿蛮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姜炎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却发现怎么说都不合适,便用手往阿蛮的胸前指了一指,然后问道:“你那是怎么回事?”

阿蛮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当即明白了。

原来是姜炎他们都曾见过自己胸口的封印,尤其是姜炎,更是见过许多次自己因为被戾气冲击心神而失去理智的情况,所以现在乍一见那封印起了变化,又见自己愣怔在原地,还以为是自己的封印出了什么变故呢。

这一段时间以来,阿蛮都随着冷剑进行修行,最后冷剑更是在阿蛮原本的封印上开了个“闸门”,而阿蛮也一直忘了跟他们说起这件事,这才闹了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