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无尽海。

本来无风的海面上忽的涌起了滔天的波浪,层层叠叠数不胜数。高悬着的苍白日头照的人心生寒意,空气冷的都快要凝出冰屑。

极突兀的,原本只在海上翻滚的巨浪纷纷涌向了岸边。当先一道约莫三丈多高,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拍在了近海处一块巨大礁石上,浪花四溅中,那块礁石碎成了无数块。

海浪渐渐平息,岸上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光头壮汉,除了腰间裹着的那一条青鳞战裙,浑身上下竟然不着片缕。

看背影,他从脚踝到耳后,满满的都是青色文身,纹的也是一种不知名的异兽,可看它的模样狰狞凶恶,多半就不是什么善类。

“齐了吗?”

这壮汉好像自说自话一般的对着身前空气问了这么一句。

像是在回应,他身后的海水翻滚了几下,然后站出一个人形怪物。

那怪物下半身是一条长长的蛇尾,上面布满了光滑的墨色鳞片,上半身壮硕的有些骇人,暗蓝色硬皮之下肌肉块垒,力量感十足。

更可怕的是他的容貌,像极了海中的恶鲨,就是连两腮边上,都长出了鲨鱼一般的裂痕。

动了动胳膊,似乎是肘上的骨刺挠到了自己,那恶鲨一样的怪物张开了嘴,露出了一排匕首般的牙齿。

“齐了。”漫不经心的说出这两个字后,那怪物又低头去摆弄自己肘上突出的两根骨刺去了。

光头壮汉转过身子,看着那怪物,淡淡说道:“那就走吧。”

怪物闻言,咧开大嘴憨憨笑道:“又要吃肉了。”

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排排的利齿来回滚动,没想到他不但长的像一条鲨鱼,就连牙齿的结构也和鲨鱼一模一样。

光头壮汉显然没有鲨鱼怪物一样的好心情,他抬起头,远远的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眉头紧锁着,面色凶恶,而在那凶恶之下,更有一抹浓浓的担忧。

极北苦寒之地。

狄族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这个地方,而至于他们到底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多久,则没人能说个清楚。

他们种族的文明传承自上古时期的九黎族,与之相同的还有生活在南方的蛮族,可是现如今的蛮族因为通婚的关系,血脉日渐不纯,已经与中原民族差别不大了。

而狄族则是严禁与外族通婚,不光如此,他们这一族群还极端排外,任何踏上他们土地的陌生人都免不了曝尸荒野,成为冰原上野狼的口粮。

尽管他们对于陌生人的这种做法让许多自诩正道的人士心生厌恶,有意要去教训教训他们,可他们族中盛产勇士,一个个不光能生裂虎豹,更有强者甚至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些道行不深的修道者的头给拧下来,而且他们又生活在极北之地,与正道大派离的甚远,所以也就没有哪个正道大门派来找他们的事。

不过就算那些正道大派真有心来这里教训教训这群北方蛮夷,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因为这里不光有狄族,还有盘踞在这里的魔教。

魔教的那些所谓妖人可不管你正道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在他们眼里,天底下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中人,尤其这两年间,魔教中忽然有一个极有本事的人物出现,一统原本松散的魔教,使得魔教的实力达到了空前的强大。

种种原因,才使得狄族能够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但是他们活的不没有外人想像的那么称心如意。

威胁他们的并不是成群结队猎食的冰原狼,也不是一到了初春就因为**而变得狂躁异常的长角野牛群,更不是只生活在密林深处的冰原王者——雪虎,而是生活在海中的鲛人一族。

这鲛人一族来历不明,但却和狄族几乎一样历史悠久,因为打从狄族有文字记载开始,就已经明明白白的记载了和鲛人一族的数次惊天动地的大战。

甚至可以这么说,狄族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就是和鲛人族的战争史。

所以狄族的男子在成年之前,被灌输的所有知识就是战斗,与野狼搏杀的技巧,如何去制伏**的长角野牛,最后一项,也是最最重要的,就是怎样与鲛人族格斗。

每一年的成人礼上,大批的狄族少年纷纷奔向无尽海边,去寻找出水的鲛人,因为他们必须要手刃一个鲛人并且带回他的头颅才算完成了成人礼,否则就不算成年,只能等到明年举行成人礼的时候再次前往无尽海。如果一直没能成功的话,就不能娶妻子,也不能获得自己的房子,因为他们还未成年。

巧合的是,鲛人一族也有这么一个成人礼的规矩,只是他们需要带回的是狄族人的脑袋。而鲛人一族举行成人礼的日子,也就是狄族人举行成人礼的日子。

所以千百年下来,这两族间的仇恨用血海深仇去形容都是不那么够分量的。

不论是狄族还是鲛人族,每年都有许多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去了无尽海边就再也没能回来,让多少守候在家中的母亲哭断了肝肠。

回不来的,自然是死在了那个地方,但是回来的,就都成为了族中的荣光。

只是这种传统实在太过野蛮血腥,要用他族人的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勇武,所以在大约二十年前,两族的族长在成人礼那一天相会在无尽海边,最后终于达成了协议,就此废止这项造成两族积怨的传统,稍稍弥合一下两族之间的关系。

只是千百年来的传统哪里会凭着一纸合约就成为了往事,那一年,两族之中都掀起了爆动,不论是狄族还是鲛人族都有大批的死士,高呼着先祖之名,怀着必死之心奔赴无尽海边,互相搏杀在了一起。

那一场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漂杵,整个无尽海都快要被两族之人的鲜血给染红了。喊杀声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连闻着血腥味从深海游过来的鲨鱼都不敢靠近岸边去吃死人的尸体,只能远远的徘徊着。

两族的族长都低估了仇恨的力量,不管他们如何镇压,都止不住这场爆动,最后还是因为杀孽太盛,终于惊动了仅存于世的北方灵兽——玄武,玄武施展无上神力,在无尽海海与岸交界处竖起一道厚约十丈,高逾百丈的冰墙,借此阻隔两族的仇恨。

可是他们双方对于对方的恨意哪里是区区一道冰墙就能挡得住的,有多少人日日夜夜的用随身兵器去凿击冰墙,兵器毁了就用指甲、用手指去抠、去挠,等十指鲜血淋漓再也抠不动的时候,就用头去撞,最后头破血流,死在冰墙之下。

他们这些疯狂的行为又煽动族中许多摇摆不定的人前来继续他们这种疯狂的行径,最后玄武无可奈何,一举杀光了所有胆敢踏上无尽海边的人。

这一下把双方都给镇住了,两族对于彼此的仇恨也都转移到了玄武的身上,反而不再相互厮杀了。

寻常人不明白,可是两族的族长却都明白玄武这一举动的良苦用心,它是想把所有的杀孽统统背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当狄族还有鲛人族的战士高声咒骂着玄武向着深海游去的背影时,两族的族长恭恭敬敬的对着它的背影鞠了个躬。

那以后的日子里,两族间气氛虽然还是剑拔弩张,可毕竟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流血的事情,彼此都还保持着克制。尤其是在两族族长的努力下,做出了许多对于两族关系有所修补的决定,渐渐的,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已经成为了记忆。

这种良好的局面一共持续了十五年。

五年之前,鲛人一族的族长,也就是和狄族达成协议的那任族长突然去世,只留下了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儿。

一时间无尽海中局势动荡,本来在老族长高压统治下老实本分的几位长老忽然变脸,一味的鼓动说老族长的去世和狄族有抹不开的关系,煽动族中战士去为老族长报仇。

别看鲛人族的老族长曾经因为一力废止那条成人礼的传统而引发族中爆动,可他在鲛人族中积威已深,年轻时就是族中最优秀的战士,当年下深海斗巨鲸恶鲨,是鲛人一族所有战士的偶像。既然那几位长老说他的死和狄族有关,并且拿出了不容辩驳的证据,立马就有许多头脑简单的二愣子凭着胸膛中的热血,就要去拿来狄族族长的项上人头来祭奠老族长。

眼看着十几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狄族族长真是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受。

他和鲛人族老族长通过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马上就要培养出第一批不是喝着对方的血长大的年轻人,可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但是既然对方要打过来,自己也不能不应战,尽管内心觉得痛惜无比,可狄族族长也没有伸着脖子等死的习惯。

就在这种时候,鲛人族已故老族长留下的儿子做出一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

他把那些个煽动战争的族中长老统统杀了个干净。

这一雷霆手段像极了老族长当年的铁腕风格,一下子就把鲛人族中所有心怀鬼胎的阴谋者镇住了。然后他又向狄族族长发出邀约,地点就在无尽海。

面对着一个晚辈的邀请,狄族族长当然是去了。对方说了许多堂皇冠冕的话,无外乎两族之间应该继续交好,这是他父亲,也就是鲛人族老族长的遗愿。

说完这些话后,当那个少年转身之际,狄族族长分明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滔天的恨意,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时间一晃就是五年过去了。

燃烧的村庄,嘶哑的呐喊,有人哀呼、有人怒骂,时间非但没有向前,反而却像是倒退了一般,回到了二十年前。

光头壮汉静静的站在这片燃烧的火海之中,眼神冰冷的让周围的火焰都烧不起来了。

一个受了伤的狄族战士挣扎着从倒塌的废墟中爬了起来,浑身焦黑一片。等他看清楚了身前不远处站着的是谁之后,仇恨立马染红了他的双眼,随手摸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踉跄着走向了那个正看着自己的人。

即使四周冰天雪地,可是这名狄族战士也只是在身上胡乱挂了几条兽皮,彪悍的不像样子,但是跟那光头壮汉一比较,却又稍显瘦弱了。

扬起石块的手腕被紧紧抓住了,这名战士痛苦的跪倒在了雪地上。

光头壮汉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右手力道渐渐加大,使得那狄族战士整个人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向后仰着,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不停的发出“嘶……嘶……”声。

“住手!”

光头壮汉颇觉意外的抬起头来,没想到还有人会有胆子叫自己住手。

那手腕都快要被折断的狄族战士听了这声喊后,惊讶的转过头来,也顾不得疼痛,不敢置信的大声喊道:

“丽……丽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