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馆人声鼎沸,来的人远远超出预期。

五点差十分,桥本首先进了场。他披一件斗篷,里面穿一条白色短裤,完全是上台打擂装扮。他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多余的脂肪,发达的胸肌,硬邦邦的腿肌一览无余。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练家子,充满彪悍之气,相当危险。

桥本的亮相,引来一片赞叹声。

紧跟着,陆文忠也出场了。他穿一套有些皱巴的运动服,依旧猫着腰,耷拉着眼皮,只顾低头走,似乎没有勇气看周围的观众。从他木木的一张脸上,人们看不到一丝一毫自信,反倒看出几分无奈。不过,他的个子比桥本高,身材也算结实。

观众们有些失望,有人甚至发出叹息声。稍稍令人欣慰的是,他总算应战了。

刀手这一次会不会失算?看两个人的架势,没有人敢对陆文忠有信心。难道刀手有什么锦囊妙计?

两个人在球场中心站定后,阴仁走上前来,他高声说道:

“比赛马上开始。赛前我再次重申一遍,有关比赛条款你们是否仔细看过?”

“看过。”桥本点点头,答道。

“看过。”陆文忠回答的声音很勉强。

“你们可都同意?”阴仁再问。

“同意。”桥本严肃地说道。

“最后一条能不能改改?今天来的人太多了,当众下跪,脸面上下不来。改改,改成鞠躬,行吗?”

陆文忠看看黑压压的人群,竟然想反悔。

“不行!谁输,谁就在这里给对方磕头,这一条不能改。”桥本轻蔑的看一眼陆文忠,坚决地说道。

“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来。要么,鞠三个躬,三个!中国有句话叫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咱们都退让一步,还是改改。”陆文忠不死心,继续同桥本讨价还价。

桥本冷哼一声,干脆转过脸去,不再理会他。

阴仁只好出面制止陆文忠纠缠,说道:

“对方不同意修改条款,按照原来议定的执行。现在开始赛前准备,拿拳击手套上来。”

田歌端上来一只托盘,盘子里是红、蓝两副拳击手套。

“请你们先检查一遍,然后各选一副。”阴仁郑重地说道。

桥本把所有手套都捏了一遍,然后选了一副红色的,走到一旁做赛前热身。陆文忠把另外一副慢慢的戴好,便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候。

五点钟的钟声响过,比赛正式开始。

桥本礼貌的一鞠躬,退后,在阴仁哨声响起的一刹那,他的拳头便闪电一般击出,陆文忠本能的一低头,桥本的拳头走空。观众讶然声四起,但声音还没有落地,桥本又打出一记左勾拳,这一拳,陆文忠没能躲开,脑袋上重重挨了一下,打得他“当当当”连退了好几步。晃了几下脑袋,他居然挺住了。

桥本出腿,一个侧身高踢,右脚奔着陆文忠的脑门又过去了。陆文忠一个狗爬,从桥本的裆下钻过,然后就势打滚,刚站起身,见人家又向自己扑来,他惊慌失措,什么也不顾,撩开两条长腿就跑。观众被逗得哄堂大笑,没人见过这种打法,陆文忠太丢人啦。不过,更丢人的还在后面。陆文忠跑动的姿势简直不堪入目,他猫着腰,双手抱着头,像是吓得丢了魂,只管绕着桥本跑圈。他跑得飞快,鬼知道他怎么能跑那么快,桥本追了几步无法追上,只得停下来,不停地在原地转身。虽然桥本转得也很快,并且瞅机会就是一拳,但每一拳总是慢半拍,打中的只是陆文忠的虚影。

连击十几拳后,桥本已经气喘吁吁,也被逗得暴跳如雷。陆文忠似乎跑上了瘾,越跑越快,不见疲倦。

“反击,反击!”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从开始到现在,陆文忠没有打出过一拳。

“反击,反击!”全场的人跟着呼喊,喊声一浪比一浪高,一浪比一浪给力。

大家大概看到一丝希望。

于是乎,陆文忠反击了。

他反击的动作太滑稽了。在跑动的过程中,他伸出左胳膊,横着抡了过去。说巧真巧,这横着抡出的一拳,正好砸在桥本的太阳穴上,桥本身体一晃,两晃,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阴仁跑过去,开始数秒。

“一、二、三…十。”

数完十个数,桥本没能站起来。

篮球馆里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一拳,仅仅一拳,陆文忠赢得了胜利。他似乎也被自己的胜利吓傻了,愣愣地

站在那里,脸上不见喜,不见乐;更奇怪的是,他额头上居然没有几颗汗珠,也不见他大张着嘴喘粗气。观众们只顾欢呼,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小小的异常。

桥本的几个伙伴上来,又是揉,又是捏,又灌了几口水。一阵忙活,他总算是被扶着站起来了。

“你赢了。”桥本叹了一口气,对陆文忠说道。

“运气,运气。”陆文忠不好意思,答道。

桥本也想不明白,自己一直在进攻,对方一味地躲闪,甚至说成逃跑也不为过。就那么一次毫无章法的出拳,居然就击中了要害,自己倒下就起不来。那一拳力道并不凶狠,却打得人天旋地转,手脚不听指挥,真是邪门。

“输赢不讲运气,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我认输。”桥本自认倒霉,说道。

接下来,桥本恭恭敬敬给陆文忠磕了一个头。他很光棍。

篮球馆内再一次欢声雷动。

陆文忠赢啦,他不仅给自己摘掉了“窝囊废”“胆小鬼”的帽子,还给中国人挣回了面子。虽然他赢得不那么潇洒,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最终的结果是赢了。从来,人们都以成败论英雄的,谁会管别的呢。

刀锋社团策划了这场比赛,大快人心,因此,声誉更隆了。唯一的遗憾是:刀手还是没有露面。

有人问阴仁:“陆文忠开始用的策略,是不是骄兵之计?”

阴仁回答:“也许是吧。”

“是刀手安排的吗?他是不是对陆文忠进行过特殊的训练?”

阴仁笑而不答。

他留下一个谜。

初秋的夜风渐渐变凉。

操场的一个角落里,远离灯光,黑暗中两点红光一闪一灭,其中一个光点高,一个光点低,彷如游荡的幽灵在眨眼睛,让人看着心里发虚;走近了,才发现是两个模糊的人影在抽烟,其中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这件事情你真准备管吗?”

“是的。”

“这次还不出面吗?”

“你先出面,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来。”

低沉的对话声夹着烟草气味,随风在夜空中飘散。

“这次同折腾桥本可不一样,两者相比,折腾桥本简直就是小儿科;这次面对的是大事情,闹起来恐怕惊天动地;再说,这一次对手也太强大,我怕我们应付不了。你再考虑考虑,是不是放弃?”

“我何尝不知道将面临什么,但是,不做,我良心难安。你不觉得那人渣做的太毒,太绝,太没有人性吗?”

“我也很气愤。可是,我们还是学生,人家是有钱有势的大老板,是大原市的风云人物,不在一个当量级上,能斗赢吗?”

“你害怕了?”

“我何时害怕过?我是怕万一输了,刀锋社团的声誉受损。”

“名声累人,此言非虚。遇上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们刀锋社团挺着胸膛站出来;摊上大事了,整个校园都沸腾了,我们却当缩头乌龟,我想,我们声誉照样受损。”

“你想过人家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们吗?他们可是混社会的,绝非善男信女。”

“想过。白道黑道他尽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能对付。哪怕他派人追杀我,我也能对付。至于刀锋社团,你放心,没有抓到我以前,他不会拿社团怎么样的。”

“看样子,你准备豁出去了。”

“别那么悲观,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我们就同他玩玩,如何?”

“好吧。”

站着的身影勉强应承下来。他叹了口气,扔掉手中的烟蒂,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坐着的那人没动,只是抬头仰望着夜空,烟头的亮光下,能看见他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耀眼的异彩。

离开的人是阴仁。

另外一个人肯定就是刀手了。只是还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

刀手出手要管的事情确实是一件大事,就发生在北方大学里,很是悲惨,惨得让学生们心底生疼、生疼。

那是一个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东天是一抹朝霞。这一天的朝霞分外红,分外亮,地面、树梢、楼顶都像罩了一层红纱,变得绚丽耀眼。徜徉在霞光里,那扑面而来的红色,冲击你的视觉,压迫你的神经,让你在赞叹过后,多多少少有些不踏实。

大学校园的清晨通常很安静,许多学生善于熬夜,第二天就成了“卧龙”,不睡到临近上课是不会起床的。当

然,勤快的人也有,要晨练的会去操场,要晨读的会去花园,他们一般都是轻轻地起床,轻轻地出门,不会扰人清梦。

这个清晨,五号学生公寓楼前有些反常,许多人聚在楼下不走,而是仰头看着楼顶,议论纷纷。

五号学生公寓是一座女生楼,六层高,楼顶上正站着一个人,穿一件白色睡裙,披散这乌黑的长发。她站的位置是楼顶的外檐处,跨半步就能掉下去,甚至一阵大风也能把她吹下去。

女生的身材很美,在朝霞的映照下,她修长的双腿,细柔的腰肢,甚至连饱满而挺拔的胸脯,都剪影一般呈现在人们眼前,加上微风吹拂,她飘动的长发,舞动的睡裙,让人看得目瞪口呆,怀疑遇上了下凡的天女。

“好美!”有人发出赞叹。赞叹过后,他们醒悟那不是个天女,是人,随时会出意外的人。

“危险!退回去。”下面的人开始叫喊。

女生充耳不闻,两眼直视远方,目光呆滞,像在思索什么,又像在要看透天幕的后面遮盖的是什么。

楼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女生要跳楼。

“别动!千万别动。”

“别做傻事,想开一点。”

有人大声劝慰,有人冲进楼门,冲向楼顶。

“月月,你怎么那样傻,不值得!坚强一点,不能因为那个人渣,你就去死,快下来!”人群中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冲楼顶叫道。

楼顶的女孩叫月月,好美的名字。

月月慢慢收回目光,往下看了看。楼下人看到,那是一张精巧的瓜子脸,眉目如画,樱口瑶鼻,迷离的眼神如丝如线,只是那么不经意地一瞄,就把她的忧伤,她的哀痛传递给了每一个人,让人为她痴迷,替她揪心。

这么美的女孩,是谁忍心伤害她?让她毁灭?

“月月,下来,咱们不做傻事,啊?”楼下劝说的女生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月月也哭了,眼中挂出两行清泪。

“我没做傻事,我是无路可走。当生不如死的时候,死不是一种好的解脱吗?”月月摇摇头,说道。

“你做的就是傻事!死了,你就能解脱吗?死了,事情就能过去吗?”楼下的女生大声说道。

“过不过去都不重要了。最起码,我不再受罪,不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需要再偷偷地哭泣了。”月月固执地说道。

“难道你就甘心放过那个畜生?”楼下女生恨恨地说道。

“我自作自受,我认了。”

“不是,你是受害者,他是流氓,是恶霸,是无耻的骗子。你下来,咱们告他,我陪你一起告他。”

“告他?你知道他有多大势力?你知道被他欺骗玩弄过的女人有多少?有多少女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最后,谁又能奈何他?别傻啦,我认命。”月月叹息一声,说道。

楼下人听出一些端倪,不由群情激奋。这肯定是一个被权势人物侮辱了的女生,她清醒了,但是很无奈,想要以死抗争。

“但是,咱们不用死呀!多行不义必自毙,咱们好好活着,看他倒霉,看他灭亡,好吗?”楼下女生继续劝说道。

“老天什么时候眷顾过弱者?它什么时候公道过?我不等了,一辈子都等不来的。它不公平,我找它去。”月月仰头望着天空,像是回答,又像是喃喃自语。

在场的所有人均感到浑身一震,心头像被针扎一般生痛。

“月月,我们帮你,帮你讨公道。快下来。”

许多人大着嗓子叫喊,真心地想帮帮这个无助的女孩。

月月看看下面,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

“谢谢你们!我不值得你们来帮。”

楼顶上,几个人已经悄悄摸了过去。

月月发现了,厉声说道:

“别过来,过来我马上就跳!”

楼顶的几个人只好停住脚步。

月月用手整了整头发,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抬头望着辽远的天空,不知道思索什么。思索一阵,她突然俯下身,冲大家一笑,笑容好美。

“我美吗?”她问道。

众人被问得一愣,却纷纷点头。

“我要是长得丑该多好?丑了,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爸,妈,女儿不孝,来世再报答你们吧。”

月月说完,奋身一跃,身体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掉落楼下。

楼前的水泥地上,月月的血水炸成一朵花,梅花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