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城一般的城主家,一座两层的专门用来待客的华丽楼阁上,四面通风,帷幔飘摇,居中摆放着一套主宾同席的高档桌椅,一位身穿白色软铠的俊美男子坐在上首捏杯品酒。

下首第一席则陪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旁边的第二席,坐着一位比之稍微年轻些却长着酒糟鼻的男子,而第三席,正襟危坐一个不太起眼的灰衣中年人。

三个老头都是恭恭敬敬,上首的男子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多言。

“墨晖……华长歌……哼!”终于,俊美男子重重地放下酒杯,开口了:“麻福,麻禄,麻寿,本殿在墨晖手中吃了亏,你们应该怎么做心里有底吗?”

“墨宏殿下尽管吩咐。”下首第一席的麻福还算三个老头中最经受得住墨宏压力的,他也不必刻意陪着笑脸,就这么平淡地应道。

“墨晖的一缕丹魂系在华长歌身上,只要华长歌死,墨晖就得死!”在渡城,墨宏好歹要给城主点面子,尽管人类在妖兽世界只是奴仆,可城主麻福对妖王的贡献众所周知,不好太过用命令的口气,所以,他的语调也平缓下来。

“小的明白,刚刚有人报信,华长歌向着小的居处来了,美其名曰交易炼宝材料。”麻福沉稳地说道,别看他一头白发,耋耄之态,心机还是不浅的,他这么一说的意思,想必墨宏也能听得明白。

“炼宝材料和人都留下。”墨宏露出了一抹狠绝的表情。

“墨晖殿下放心,这里就是阎罗殿,由得她来就不由得她走!”麻福接道。

“还有衍波!这家伙居然背叛妖王城!”墨宏恨极地拍了一下桌面。

麻福立刻应道:“背叛妖王城者罪无可恕!小的也会将他留下,由墨宏殿下亲自发落!”

“嗯。”墨宏这才满意,稍稍收敛恨意,突地冲麻福一笑:“本殿此番失利,未敢向妖王禀告,城主,本殿可是敬你是城主,你不会背后告了本殿一状吧?”

“小的不敢!”麻福老脸一变,当即从凳子上滑到了地面。

一见他跪下,他旁边的另两名老头麻禄和麻寿也跟着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

“城主这是做什么?你的忠心,本殿还不了解么?”墨宏虚抬一手,做出搀扶状。

麻福哪敢让他扶?忙自己站起来,低着头道:“墨宏殿下来渡城的事,小的敢拿性命担保,绝不会从小的口中被妖王得知,除非已有人通报,妖王亲自问起,否则,这件事小的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乱嚼舌根!”

与妖王城多有交道的麻福很清楚这位殿下的脾性,更加知道妖兽世界雌尊雄卑,墨宏身为妖王城等级高高在上的殿下,却是怎么也不能取得妖王的宠爱,此番带军去万毒山,可谓是立下了军令状,不成功便成仁!

妖王眼里容不下不成器的子嗣!

当然也容不下墨晖那样太过优秀的下任妖王继承者!

“城主做事,本殿放心。”墨宏端了端架子,只要妖王不亲临渡城,他一个堂堂殿下就能在渡城呼风唤雨,谅麻福也没那个胆子敢暗里给他小鞋穿。

“谢殿下信任。”麻福始终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变化。

一兽三人再次坐好。

“关押的那些人类别出了岔子,必要时刻他们可能会是最好的饵料。”墨宏沉默了一会儿,吩咐道。

“小的明白,华长歌身后跟着的人有那夜逃脱的四个人类,想必华长歌能来这里,就是收到消息冲着救人来的。”华长歌和樊坤等人一没乔装,二没遮掩,麻福这么断定也在情理之中。

“她可真是大胆!”墨宏冷笑一声:“地狱无门偏要闯!分明就是藐视本殿的威严!”

这不止是藐视,还是开战!

并且,下战书的人不是墨宏,而是后发先至的华长歌!

“小的这就去安排一切。”麻福站了起来请命。

“去吧。”

麻福欠了欠身,带着身旁的麻禄和麻寿一起下了这个专门待客用的楼阁。

远离了墨宏所在之地,麻福四下寻摸一眼,压低声音问道:“麻寿,你不是说发现麻雀那丫头了么?她不是和华长歌一起么?怎么华长歌来了,负责监视进出城门武者的人还没报上麻雀的行踪?”

“大哥,这件事小弟正想跟你汇报呢,不是当着墨宏殿下的面不好提吗?”长相平庸的麻寿一脸无奈地说道:“昨晚负责监视的人消失了,很可能……”

“被发现了?”三人当中看起来最为年轻却是老二的麻禄接过话去。

“对,不然不会消失的连根毛都没有。”麻寿点点头。

“看来这个华长歌不好对付啊,那想杀麻雀也就有点棘手了。”麻福摸着满是皱着的下颌沉道。

麻寿也是有点沉重,叹了一声:“咱们都以为麻雀早就死了,谁知道这丫头在万毒森林混的如鱼得水,活的逍遥欢快,这次,若不是我去万毒山明着投诚万毒宗宗主,实际上辅助墨宏殿下,还不知道麻雀蹦跶到什么时候呢。”

“这丫头必须死!否则麻家和这个渡城都会认她为主啊。”麻禄左右一看,小心翼翼地捏着嗓门道。

“尤其是那个代表继承人身份的百炼石琉璃坠……”麻寿忆起当日所见所闻,语气更加沉重。

“真有此物?”麻福眸光一颤,似乎闪过一缕惊怕。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绝无虚假。”麻寿一副指天誓地的表情说道。

“真的棘手了……”麻福叹道。

麻禄眼珠子一转,兄弟三人中当属他脑子转的最快:“大哥,三弟,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想个办法既能帮墨宏殿下分忧,又能解决我们兄弟的私人恩怨,还能正大光明的让麻家和渡城彻底拜服呢?”

“杀华长歌,杀麻雀,夺炼宝材料,夺家族信物!”麻寿胆大,眼睛一亮,毫不避讳地叫了出来。

“嘘!”麻福瞪了麻寿一眼,干咳两声,看看附近无人靠近,才道:“天大的好事送到门上,咱们兄弟不能不收,走,好好商讨一下。”

“走!”

老哥仨装模作样的走去可以让他们畅所欲言的地方。

渡城中的空气里开始弥散各种或香或腥或古怪的味道,淡淡的并不是很明显,但还是钻进了初入渡城首次闻到这种气味的华长歌的鼻子里。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华长歌的语气颇有点揶揄的意思,渡城的原住民可不就是日出开始一边搜集炼宝材料,一边紧锣密鼓地炼宝么,到了夜间才可以好好休息,尚不知能不能睡个安稳觉。

“女侠说的半点不假,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带路的那位回头笑着接道,不知怎么,他的笑容中带着苦涩,眼神微闪之际,他又开口:“本来我们的生活不是这样……”

“哦?”华长歌感兴趣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为哪个,只为自己。”难得一路沉默的麻雀突然喟叹般张了张嘴,却也是接着华长歌的话尾道出这样一句话。

麻雀的话和那带路的人几乎是同时落音,她说的声音又是极轻,好像自言自语,还是被华长歌耳尖地听到了。

“丫头,脸色不太好喔。”华长歌拿走麻雀怀里两囊袋兽血,帮她分担一些负重,果断放弃之前的话题,关心地望着麻雀略显苍白的小脸。

论年纪,麻雀只比华长歌小上两三岁,怎么着也不该受华长歌叫她“丫头”两字,但就是这两个亲昵的字眼,令得麻雀心中一暖,眼睛居然顿时湿润起来。

“怎么了?”华长歌吓了一跳,上次麻雀大哭,弄的人肝肠寸断,可别有什么事再惹这丫头哭的昏天暗地了。

麻雀吸了吸鼻子,硬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晶莹逼了回去,沙哑着嗓音道:“或许遇到你不是我流年不利,而是命遇贵人。”

“这么荣幸啊……”华长歌打趣地笑了笑,却见麻雀幽怨地瞪她一眼,泪水再次有要肆虐的先兆,忙机敏地改口:“我哪是什么贵人?我是你姐,不是吗?”

算你转的硬!麻雀脸色阴转多云,蓦地停下脚步,低着脑袋沉道:“所以,姐,我可不可以请求你帮我一件事。”

华长歌还在向前走着,听到身后传来这么郑重其事的话语,她不禁也停下脚步,转头的时候,看到麻雀消极地垂着头,一副被抛弃的丧家之犬的可怜状,不由得心中一痛。

麻雀本性不坏,只是为了生存干些偷窃之事,小小年纪就学会摸爬滚打,其韧性堪比野地里的杂草,而她开朗活泼,苦中作乐,从不妄自菲薄,自怨自艾,谁看到过她那坚强的外表下有一颗非常脆弱柔软的心灵?

华长歌看到过!

静静望着麻雀垂头杵立在人群最后面那块冷冰冰的小空间,仿佛她自己的内心其实就是搁置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这个瞬间的认知,让华长歌抬步折返回来,站在了麻雀身前。

“什么事?你说。”本来有很多安慰的话,本来想给麻雀一个温暖的怀抱,可华长歌却是淡淡地问了这句话,因为她知道,麻雀之所以请求,一定是这件事对麻雀非常重要。

帮人帮在刀刃上,远比任何安慰和拥抱都管用。

“我……我想回家!”麻雀把头垂的更低,回家,多么温暖的词汇,在她这里却是一种奢求,还要请别人帮忙,不是太可笑了吗?

“我送你。”华长歌一叹,她早就知道麻雀是有家的,没有哪个人是凭空生出来的,而麻雀一直流落万毒森林,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听着麻雀说想回家,华长歌自是欣然相送,只是……她眸光跟着一沉,麻雀的这个家想必不好回,否则麻雀还用这么卑微地请人帮忙吗?

不管用什么手段,她也要麻雀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只要那是麻雀的家,麻雀就有资格回去!

“你……不问问我家的情况吗?”麻雀没想到华长歌这么干脆地答应她了,惊诧地抬脸,脸上不知何时已滑落了两道泪痕。

华长歌将两囊袋兽血交到走过来的花斑的怀里,然后,手掌一抬,重重地压在了麻雀头上,轻轻揉弄两下,没有多余的话语。

只这一个动作,竟让麻雀一下子丢掉手里的所有炼宝材料,嗖地扑进了华长歌的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了华长歌的颈间,颤抖的双肩说明她在忍着激动和悲恸。

“回家不该哭,傻丫头。”

“我……高兴……”

“那你高兴一会儿。”华长歌伸开手臂,拥住了麻雀瘦小的身子。

这里临近城主家,所以,没有几乎没有闲杂人等,就在这条宽阔寂寥的大街上,两个女子的拥抱令空气都温热起来,仿佛这一刻,才能意识到,现在是盛夏啊!

墨晖、衍波旁观在侧,也突然意识到,华长歌不止实力令他们折服,她的温柔也令他们心中一阵火热!

花斑最是清楚麻雀的境遇,眼见她的内心得到一个足以暖热她的依靠,他也跟着眼眶有些湿润,不由得默默祈祷,老天别再让麻雀颠沛流离了。

樊坤和另外三个红袍教众向来知道华长歌重视家族,也自以为是地认为华长歌会是四王爷的王妃,更是他们红袍教主的教主夫人……但还从未见过她对人如此温柔的一面,重情重义之人,怎能不使得义字为先的他们由衷钦佩?

独独那个带路的人带着一脸迷惘站在远处,他的目光停留在抽噎的麻雀身上,这个可怜的孩子回不了家吗?她的家在哪?同时,他又黯然地摇了摇头,说起来,他们渡城的人都有家,可这个家也是很冰冷啊,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沦为妖兽肆意踩踏的对象。

日光暖照,麻雀的身子也感觉到了热度,她抬起泪脸,只是冲华长歌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客套的感谢话语。

华长歌抹干净她的脸,回以一笑,转身示意带路的那人继续前行。

“姐!”麻雀叫了一声。

“嗯?”华长歌回头。

“我发誓,会让你的和平之路从这里,通过!”

华长歌微怔,接着随意摆了摆手,转过脸去,再次迈开的步子好像轻快了很多,而她深邃的黑眸中,却是闪过一缕锋利,麻雀的承诺……定和渡城,和那个叫做麻福的城主有关!

“墨晖,衍波。”

“主人。”墨晖在她身后走着,应了一声。

“吩咐吧,华少主。”衍波伸了了个懒腰,眼中却带着兴奋。

华长歌唇角噙着一抹嗜血,反而没有开口吩咐什么,倒是微微敛起眸子,好像沉入了思索。

过了一会儿,衍波突地笑了,点点头,看向墨晖,不知传达着什么。

神识交流……不用开口,尽在不言中。

站在城主家门口,作为一个城中城,这个门可谓大得离谱,并行三辆马车都是绰绰有余,好在并没有大量守门的武者,否则就像皇宫一样了。

门顶部的墙上,镶嵌着一块碗口大的镜子,可以映出站在门口的人。

窥虚镜?华长歌望着那块镜子,轻蔑地笑了笑,这个眼神和笑容,包含的意味太多了,最突出的一点就是,任他城主家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她华长歌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谁也拦不住!

而她,来了就没打算走!

她相信一定有人在某个地方看到了她的笑容,而且,也一定在恨恨的捶桌想要掐死她!

带路的那人到了此处,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他离开时的表情不是对城主家的惧怕,而是带着浓浓的厌恶和无可奈何……

“可是毒尊华长歌?”守门的没有几个,却有奉命来接见的,来者只有一人,相貌丑陋,衣衫破烂,而这破烂的衣衫下面是一袭鲜亮的上好锦衣,在他佝偻着背走过来时,若隐若现,这表示他是故意在外面罩了件侮辱人的衣衫。

来人一双阴毒的眼睛直接盯在了华长歌脸上,就在他刚一走来的时候,衍波已用神识沟通告知了华长歌此人的姓名。

“麻寿。”华长歌也直呼了对方名讳,如果麻寿曾在万毒山上呆过,那么叫出华长歌是毒尊就不足为奇了。

“大胆!我可是渡城的三城主,城主的名字也是你叫的?”麻寿一提嗓门,立刻从他身后的大门两侧蹿出两队气息深沉一看就知道武境不低的武者,足有上百人!

这百人持着的武器很特殊,并非印证刀,而是类似净水手里的那个八卦镜。

刚刚华长歌还说城主家若有众卫守护,就成了皇宫一般,没想到真的有守卫,而且是早就藏好了,等着这一刻呢。

随意一瞅那百人手里的八卦镜,华长歌正要不屑地说点什么场面话,却被麻雀轻轻一扯衣袖。

“姐,三百年前有一人炼宝和净水不相上下,那人就是麻老祖,这个渡城本是麻老祖的后人组成,城主家也是麻老祖的直系血脉,只是如今的城主家被三只狗咬主人的混账东西霸占了,狗虽然是狗,但在主人那里偷学了不少东西,八卦镜能连续打出三道明光,如雷霆之势,就算是你化魂级,也扛不住一击。”

麻雀的声音很低,而且说得极快,尽量躲在华长歌身后,只让华长歌一人听到,但这样的动作,仍旧被麻寿看到了,他不用猜,也知道麻雀说了什么,当即,脸上的色彩明亮起来,似乎预见了华长歌惨不忍睹的下场。

八卦镜打出的明光,华长歌亲身经历过,那次若不是衍波拼死相救,她还不定能不能站在这里,而衍波也因此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势。

华长歌没有意外麻雀居然知道的这么详细,只是望着那上百人和他们手里的八卦镜,不紧不慢地把方才的情绪展露出来——不屑!

不管是她轻扬的眉峰,还是微抬的下巴,都在淋漓极致地表达着这两个字,尤其她的眼神,宛若神祇俯视蝼蚁,看的麻寿脸色骤变!

“本毒尊来交易炼宝材料,你给本独尊来个下马威?哼!麻寿,你是不是太拿这些东西当回事了?”真不知道华长歌哪来的自信,在麻雀提醒过后,她仍旧发出这样的张狂之言。

麻雀愣了,苦笑两声,乖乖退后。

衍波和花斑也被华长歌的傲气惊了一下,大叹跟着她总有刺激可找!

只有墨晖不动如山,他那双霸气的鹰目,甚至都没往那边瞟一眼!

“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既然你说是交易炼宝材料,好,姑且信你!想和城主做交易,得拿出你的诚心来!第一关就是过这百镜雷霆!”麻寿大袖一拂,退后两步,把上百人让到华长歌面前。

“第一关?总共几关?”华长歌轻松地问道。

“先过了这关等有命再说吧!”麻寿自恃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明知道华长歌实力不低,也不怕华长歌大开杀戒,因为没人敢在渡城胡乱动手,这渡城的原住民可不是吃干饭的,还有,来往的妖兽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让渡城出任何差错!

这些,华长歌都懂,不然早就杀进来了,她不能胡乱动手,但别人送过来白白让虐的,那就没理由不好好回敬一番!

“盛情难却!华长歌领了!”

言罢,她体内真元力一动,就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做出了不可思议的举动!: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