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开薄淡的云层,红日半隐半现,桔黄色的光晕缭绕在天际,曼妙瑰丽。

淅沥纷飞的细雨下了半日,终于停了,天地万物清新如洗,空气中弥散着丝丝寒意。地面上积起水洼,干燥的泥土被细雨滋润,散发出湿润的腥香。

徐慕轩走出宫门,眺望雨后天晴,一声长叹,脸上布满深远的思绪。随从迎上去施礼,递给他一件披风,又有几个官员上前同他说笑,对他极尽能事恭维。

他在翰林院任职,经常出入御书房,朝廷一些重要策令都经他整理抄录后才颁发。他几乎每天都能得见圣颜,又是准驸马,巴结奉迎者自然不少。

本来徐老太太仙逝,他要守九个月的孝,守孝期间,哀思为重,要卸掉在朝中的职务。儿子一辈要丁忧三年,不管多么不甘心,再重要的职务也要放弃。

先前,庞贵妃为了诬陷端宁公主,刺激徐皇后,自断臂膀,把庞家在御书房任行走的臣子搭上了。徐慕轩虽说没接任行走之职,可要做的事情差不多。徐老太太一死,徐慕轩要守孝,庞贵妃担心徐慕轩的职务被人取而代之。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徐慕轩连三个月的孝都没守到,就到皇上身边“尽忠”了。

“徐大人,时近晌午,不如我们到海悦楼小酌几杯。”一个比徐慕轩年长且品阶更高的官员笑脸开花邀请,“海悦楼全是江东特色,海味……”

“不去。”徐慕轩打断那名官员的话,很干脆地拒绝了。

那官员见徐慕轩脸色不好,不敢再多言,讪讪一笑,退到了一边。几个也想过来奉承的人见这名官员碰到了硬钉子,都唯唯喏喏,不敢再上前搭腔。

徐慕轩来到徐家等在宫门外的马车前,回头深深望着朱红色的宫门,面庞表情复杂。突然,他双手抓住车辕,双手用力,似乎要把手指抠进木头一样。

“四少爷,出什么事了?”吴拥上前,小心翼翼询问。

做为徐家最有前途的子弟,徐慕轩肩负着振兴武烈侯府的重任,享受的待遇与其他人自然不同。随他出门的人除了车夫小厮,还有几名身手敏捷的侍卫,另外还有两个类似于幕僚式的随从,遇事帮徐慕轩参谋、出主意。

吴拥就是徐慕轩幕僚式的随从之一,虽说他跟徐慕轩的时间还不长,却很得信任厚待。徐家二房许诺只要吴拥做得好,将来就给他捐个一官半职,从此挤身官员之列。这诱惑大过一切,所以,吴拥毫不犹豫就离开了济真堂,背叛了沈妍。

徐慕轩咬着牙缓了一口气,沉声说:“沈元澈封侯了,三等侯。”

“为什么要封侯?他也没又立功呀!年前才赐下丹书铁券,封赏也太重了。”

“哼!他确实没有什么功劳,封赏当然太重。原因很简单,不就因为他的养母是权倾天下的护国长公主吗?不,应该说是生母,这是朝野公开的秘密。”徐慕轩紧咬牙关注视着巍峨的宫殿,眼底凝聚着深重的妒恨和怨毒。

“生母?这……护国长公主也不是再嫁之身呀?怎么会有儿子呢?”

“当然是私生,要不沈驸马的仕途怎么会走得那么顺呢?他的才华可是一点不出众。”徐慕轩想到自己也将是驸马,可他的才华天下公认,比沈承荣要强。

吴拥重重冷哼,眼底满含嫉妒,同是落迫的读书人,他的际遇比沈承荣差得太远,“娶一个没有清白之身的女子,就是贵为驸马、权倾朝野又怎么样?还不照样绿云罩顶,让人笑话。现在沈驸马又断了**,还不知道有多少脏臭之事呢。”

“哈哈……说得好。”徐慕轩听到吴拥的话,很解气,不由放声大笑,“女子清白最重要,没有清白之身,就是再有富贵尊荣,也是男人心里的死结。”

“四少爷,不如……”吴拥凑到徐慕轩身边,低语了几句。

徐慕轩冷哼点头,“此计倒是不错,只不过中伤的力度不大,添些笑料而已。”

吴拥赶紧奉承应喏,“四少爷才智绝伦,想必更有妙计。”

“哼哼,要想动沈元澈,必须把他身后遮荫的‘大树’拨掉,否则都是小打小闹,伤不到根本。”徐慕轩想了想,说:“吴拥,你想个办法,怎么才能触动这棵‘大树’根基。此事一成,就是我不赏你,贵妃娘娘也会重赏你。”

“触动护国长公主的根基?这……”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吴拥当然想要重赏,可他真没有那份勇气才智。他也知道,若事情不成,他肯定会被徐慕轩等人推出去做挡箭牌。到时候,他就是诛九族的重罪,谁会顾及他这个蝼蚁般的人。

徐慕轩拍了拍吴拥的肩膀,低声说:“富贵险中求,你自己考虑。”

吴拥咬住颤抖的牙齿,冷静片刻,问:“四少爷想让小人做什么?”

“我还要同贵妃娘娘商量,等时机成熟自会告诉你,只要你敢做就行。”

“谨遵四少爷吩咐。”

徐慕轩刚要开口,就看到一个中年太监捧着食盒匆匆走来。他看清是庞贵妃宫中的人,赶紧迎上去,他从宫中出来,没回府,就是在等庞贵妃的消息。

“徐大人,这是贵妃娘娘赏的点心,请你品尝。”中年太监在递给徐慕轩食盒的同时,顺便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纸条,并冲他别有意味点了点头。

“多谢贵妃娘娘,多谢公公。”徐慕轩捏着纸条,给中年太监使了眼色。

“徐大人太客气了,咱家告退。”

目送中年太监进到宫门,徐慕轩才把食盒递给随从,坐进马车。车夫抡起鞭子,马车快速前行,车轮辗过水洼处,溅起一串串污白的水花,似乎晶莹。

徐慕轩打开庞贵妃随食盒送来的纸条,得知皇上和慧宁公主都答应他同沈妍一天成亲,且沈妍和沐元澈成亲不能穿红色,他放声大笑,笑出眼泪才停下来。

沐元澈就是封侯又能怎么样?他娶亲,新娘不能穿红,这将会成为瀛州大陆的笑料。窝窝囊囊成亲,还会被人指斥笑话,这会成为沈妍和沐元澈心中的死结。

想到这些,徐慕轩因沐元澈封侯的郁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畅快。慧宁公主权倾朝野又怎么样?不照样要忍耐,他小施妙计,就会让他们不得不屈从。

慧宁公主名誉上的养子娶亲,沐元澈又是朝堂新贵,巴结奉迎者不少。可同皇上嫁最宠爱的女儿下嫁相比,巴结奉迎者自然知道孰重孰轻,都会锦上添花,来恭贺他和端华公主。有谁会买沐元澈和沈妍的帐呢,除非是不长眼的。

“四少爷,有何喜事值得你这么高兴?”吴拥试探着问。

徐慕轩把纸条递给吴拥,“多亏你提示,我才能想出如此妙计,回去赏你。”

“多谢四少爷,多谢四少爷。”吴拥点头哈腰,满脸讨好的笑容,“一辈子只成一次亲,却不能穿红色,沈大掌事听到这个消息,非暴跳如雷不可。”

“她不是很聪明吗?我倒想知道她如何应对,想看看她丢尽脸面、暴跳如雷的样子,可惜是同一天成亲,不能一饱眼福了。”徐慕轩连哼几声,又说:“你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三天之内,我要让京城的乞丐都知道这件事。还有,你回去同管事商量广发请帖,一家不落,别忘了请项家和汪家的人也来喝我的喜酒。”

“是,四少爷,小人恭喜四少爷。”

徐慕轩把庞贵妃赐下点心赏了吴拥,又同他交头接耳,一路密议回府。

……

沈妍盘坐在暖阁的软榻上,凝望窗外,面无表情,怔怔出神。几个大丫头垂手侍立在软榻两边,小心翼翼注视沈妍,谁也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自从接到沐元澈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徐慕轩和端华公主要同他们一天成亲,而且他们成亲不能穿红色,沈妍大发脾气。之后,她就闷坐在软榻上,除了吃喝睡觉排泄,她连软榻也不下,一直是这副模样,都持续三天了。

白芷轻手轻脚进来,同黄芪等人互看一眼,低声说:“姑娘,夫人带几位小姐少爷过来了,说是要在引凤阁住一段日子,奴婢让人把他们安排在跨院了。”

“有事?”沈妍声音嘶哑,脸上仍没有表情。

“他们是来自姑娘的。”

“看我做什么?”

白芷咬唇轻叹,哽咽出语,“姑娘,您要是觉得心里憋屈,就大哭大闹一场发泄,您要是觉得气闷,就打骂奴婢们出气,您这样,奴婢们……”

“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打骂你们?”沈妍身体动了动,悠远的目光眺望窗外,嘴角挑起讥讽的笑容,慢慢向整张脸上扩散。

要和他们一天成亲且成亲之日不让她穿红之事虽说是庞贵妃和端华公主所求,是谁的主意,沈妍心知肚明。听说此事,她发了一顿除了伤自己的肝肺、对别人毫无损失的脾气,就比沉默的羔羊还要沉默几分了。

她并不是为这件事情愁闷恼恨,还是在追悼自己的过去,翻晒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越是回忆,就越是沉默,若不是被尿憋急了,她一动都不想动。

追溯两辈子的恩怨是非,她确定自己不是一个圣母式的善人,可同奸恶之辈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就是不比那些奸恶之徒,比她身边某些人,她还能算个好人。至少她顾念情份,懂得感恩,而某些人早已把这些抛到了九霄云外。

被人算计了,还能说什么,只能将计就计,找机会算计回去。既然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该抛开的就早点抛开,有时候恩义也误人、情面也害人。

白芷咬唇哽咽,“姑娘,您……”

“姐姐、姐姐,诏哥儿来看你了,给你解闷——”一个身穿红裤绿袄,头梳朝天辫的小人撞门进来,仰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眼睛眯成一道缝,看着沈妍。

“上来,跟姐姐玩会儿。”沈妍冲他张开手。

诏哥儿蹬掉鞋子,就拉着沈妍的手爬上了软榻,随后跟来的奶娘给他脱掉了外衣。丫头们见沈妍不再沉默,都松了一口气,各自忙碌去了。

“姐姐,璎姐儿也来看你了,还有七姐姐。”诏哥儿两手握一个大香蕉,边吃边跟沈妍说新鲜事,逗得沈妍不时大笑,烦恼在童真的压力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咱们去看璎姐儿。”沈妍把诏哥儿从软榻上抱下来,领着他去了跨院。

汪仪凤双眼红肿、一脸愁绪,正唉声叹气向沈妍身边几个大丫头问话。看到沈妍进来,她赶紧迎上去,握住女儿的手,哽咽抽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妍装腔做势哽咽几声,若着脸给白芷黄芪使了眼色。两丫头会意,把汪仪凤和项云玫等人带来的丫头婆子全都带到外厅喝茶了。人多嘴杂,沈妍不想徒增是非,还是要小心为上。这些下人中,难保哪一个是另外有主子的,来引凤居一趟,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

汪仪哽咽着吸了几口气,颤声说:“怎么会出这种事?我苦命的……”

“行了行了,让你一哭诉,不苦命也成苦命了。”沈妍微微一笑,语气平淡而有力,她给汪仪凤擦去眼泪,轻声安慰说:“皇上硬压下来的事,哪是我们能改变的?既然这件事我们不改变,就接受顺从,退一步海阔天高。”

项云玫扶住沈妍的手,长叹说:“妍姐姐,别伤心,我们还是要想想怎么应对。三姐姐被孩子累住,出不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劝劝你。”

“话是这么说,成亲不穿红嫁衣穿什么?就是贫苦之家也会省吃俭用做身红衣,何况是你们。”汪仪凤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办法,着急上火。

“穿白衣,比发丧的孝衣还要白上几分,让人一看,眼珠子就能掉下来。”

房里没外人,沈妍说话很随便,边说边嘻笑,也是提前给汪仪凤等人打“预防针”。她心中早有主意,可有些事情要实施有一定的难度,她不敢轻易说出口。

“胡闹,穿白衣?亏你想得出来,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是开玩笑吗?”汪仪凤这几天急得手足无措,见沈妍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她更加气急。

“妍姐姐,要不你把红衣穿到里面、外面套一件别的颜色的外衫?”

沈妍笑了笑,没说话,让丫头把她那件裁剪好,正准备刺绣缝制的红嫁衣拿来。她要做巡衣的布料是一块正红色的浮云锦,织工细致,色泽纯正,阳光下如锦霞一般艳丽。林夫人找了很多家织工坊,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块,送给沈妍,就是让她做嫁衣用的。

看到这块浮云锦,汪仪凤抹泪哽咽,项云玫则艳羡感叹,沈妍反过来要安慰她们。她跟她们阅历不同,她们看来很严重的事,却没在她心里烙下痕迹。

“玫儿,这块浮云锦送给你,我裁好了,还没缝制,你看看大小是不是合适。”

“送给我?”项云玫一时没明白过来。

“对呀!送给你做嫁衣。”

项云玫的亲事也订下了,准备今冬成亲,汪仪凤打算嫁掉沈妍,就为她备嫁。

“多谢妍姐姐。”项云玫接过浮云锦,连声道谢,又同沈妍一起安慰汪仪凤。

“玫儿,你让黄芪带你去找绣娘和裁缝,看看怎么改。”

“我这就去。”项云玫知道沈妍想把她支开,给她们行了礼,赶紧出去了。

房间里就剩了沈妍和汪仪凤,还在埋头苦吃、不理凡间事的白肉团子。

“娘,我想去一趟花朝国,您留在引凤居帮我打掩护,有人问起就说我病得起不来床了。备嫁之事繁忙琐碎,需要您亲自处理,我让白芷黄芪帮您。”

“你去花朝国干什么?还有一个月零几天就要过大礼了。”汪仪凤知道沈妍是有主意的人,不会吃这个闷亏,正因为如此,她才担心不已。

“等我回来您就知道了。”沈妍握住汪仪凤的手,轻叹一声,说:“除了您还有我留下的丫头,别人都不知道,要是蕴儿过来问,您也有说我病了。”

“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说,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出发,在津州港乘船去。”

“姐姐,我也知道你去花朝国了。”诏哥儿突然冒出一句。

沈妍揪住诏哥儿的朝天辫,双手又滑向他的耳朵,“你会不会告诉别人哪?”

诏哥儿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脸警惕,“姐姐,我不会,真的不会。”

“不会就好,等我回来给你带很多吃食。”

沈妍刚要摆弄诏哥儿白嫩的小脸蛋,丫头就来禀报说左琨来访。沈妍现在是着急窝火、肝郁不畅的“重病”之身,她很感激左琨来看她,可接待之事只能落到汪仪凤身上。母女低语几句,汪仪凤出去见客,沈妍继续跟诏哥儿玩闹。

回到暖阁,沈妍给沐元澈写了一封信,让山橙偷偷送出去,又让丹参给萧水葳和金财神送去了消息。她把丫头们叫来,给她们各自分工,一一嘱咐。

半夜,沐元澈一身黑衣,来到引凤阁,和沈妍及几个丫头一同起程去花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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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五千,原因就不讲了,明天补上。

我马上要写洞房,又碰上查h了,伤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