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下去,纵然是宅斗修为大有进益的花似瑾也有些把持不住。一张脸涨了个紫青,反唇相讥道,“姐姐耳清目明,不仅能将郑国府上上下下的事情打听的明明白白。如今便连我们尚书府的事情也知道了?”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宜兰黑下来的脸色,冷笑一声。“只可惜,姐姐竟不知口口相传总有误的道理吗?凡事总要力于求证,莫要人云亦云,方是正途。”

“说的正是!”海氏在一旁为女儿加油喝彩。这一两年间,女儿的战斗力明显见长。让一直在斗争中处于不利地位的海氏大大的扬眉吐气一番。她挑了挑秀眉,颇有些讽刺意味的看着贾姨妈,贾姨妈悉心调教出来的女儿及不上海氏随便提点几句的姑娘,岂不是丢尽了贾姨妈那张看起来十分年轻的老脸。

贾姨妈是骨灰级的宅斗高手,此时虽已经是心潮暗涌,面上却是依然古井一般毫无波澜。她翻了翻眼皮,皱眉看向女儿,嗔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你也是做主母的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你担心妹妹受委屈,总该私下里偷偷问几句,这样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没得让你妹妹觉的没脸。”

正得意喝茶的海氏,险些被呛个半死。用帕子着了嘴,一面咳嗽,一面瞪眼看着姐姐。果然是段数极高,一句话,就扭转了花似瑾好不容易打开的战局。

海老太太十分满意,只是眼下众人在场,自己两个女儿和外孙女斗法,实在是丢了她的老脸。遂将手中青瓷人物花扣盖茶杯,重重往桌上拍。

海氏和贾姨妈都缩了脖子,讷讷不在言语。贾宜兰和花似瑾互相用力剜了一眼,也垂了头。

这会儿被花如瑾用力拉着的花若瑾,终于挣脱了束缚,凑到跟前儿,嗅了嗅鼻子。“好大的火药味。”

海老太太当即就眉目倒立,瞪着花若瑾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有煽风点火的,也有就坡下驴的。你没闻见,似乎还有些醋味吗?”花似瑾似笑非笑的拉了花若瑾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过去。

她可从来不是个怕事的主,就算今日被笑话了,也笑话的不是她。既和花家没有关系,也和苏家没有关系

。丢的是海老太太的脸,是海舅父的脸。海老太太向来对海氏不好,花似瑾早就心生怨气。

若瑾虽然反应慢,但是姐姐有意无意的去抚摸头上的金簪。她总是要彻悟过来的,赞叹道,“姐姐这头面真好看,明儿也送我一套。大姐夫真是出手阔绰,祖母果真是慧眼识英雄。哪里去挑这么好的女婿。”

花似瑾赞叹于花若瑾如今的眼聪目明,欣慰的点点头。又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低头不语。

贾宜兰看的心火一拱一拱的,根本不理会贾姨妈一直拉着自己的手。冷笑一声,“好妹妹,你可不要为难你似姐姐。你未嫁人,不当家。不知那不当家的爷和奶奶,过日子多艰辛。那可是要看人脸色的。”

到了穷途末路,贾宜兰完全不用闪闪躲躲,直接出言伤人。旁边看戏的贵妇小姐们,许是素日里太无聊,又见不到什么劲爆的好戏。这会儿都已经忍不住,三三两两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花似瑾和花若瑾都气红了眼睛,连海氏也忍不住开始浑身打颤。

一直以旁观者姿态坐在一旁的花如瑾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家的奶奶要看婆母脸色,空有权力却不能用。被人当枪用,还要成天提防着莫要让人算计了,抢了手头那点子可怜巴巴的权力,也着实可悲。大姐姐,还是你的命好。不用操持庶务,又有大姐夫疼着。”

在坐的,除了海氏和贾姨妈外,都是京城人士。这些贵妇人们,成日头里没事就要凑在一起拉三扯四,对别人家内宅之事,甚是感兴趣。哪个不知道,郑国公夫人好大喜胜,把着家中大权。贾宜兰虽是极力讨好,也不过是领了一些不甚重要的差事。名义上是个当家奶奶,实际上不过是国公夫人的傀儡。在小人物们面前耍耍威风,一旦郑国公夫人出现,即刻便换上一副奴仆嘴脸。

在大家极力掩藏的笑声中,贾宜兰的脸越来越苍白。猛的将眼睛一眯,看向一脸无所谓的花如瑾。今日这梁子,结大了。

花如瑾见她神情,也暗暗有些瑟缩。

方才一时意气,竟又将自己推上了危险边缘。花似瑾不过是她名义上的姐姐,素日里待她又不是很好,且曾经精心的算计过她一番。

若是若瑾今日受辱,她出来辩驳一两句,也情有可原,毕竟这些年,她们颇有交情

她有些后悔,可转念又释然了。

再外人面前,到底她们是亲姐妹。关上门,如何打闹算计都不为过,可是敞开门,她们必须是相亲相爱的好姐妹。这样才不能让别人看轻了她们,更不能随便的匪夷他们花家的女儿不贤不孝。

这种集体荣誉感,贾姨妈也有。于是,这一回合上,她甘拜下风。

不是败给花如瑾最后这句不知深浅的话,而是败给了人言可畏和家丑不可外扬这两句俗语上。

贾姨妈清了清嗓子,含笑看着海氏。“这是养在你们府上老太太跟前儿的四姑娘吗?老太太不愧是出身侯府,教养姑娘到底和别个不同。宜兰和似瑾虚长了她好几岁,却没有她看事情看的通透明白。”

海氏扯扯嘴角替婆婆谦虚了一番,又深深的看了花如瑾一眼笑了。

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小姑娘,是个厉害茬子,知道护着自己家的荣誉。比那个一直环胸坐在一旁看好戏的花盛瑾,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老太太疼她,无可厚非!

明明是硝烟弥漫,这会儿却消散于无形之中。等待看戏的重任,都有些闷闷不乐。

那个方才引起话头的女人,脸上也是恹恹的神色,好像很失望。花如瑾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看她,忽而在她的眉目之间看出了几分似曾相识。

她——是齐玉衡的大姐姐,比齐玉衡大很多。很早之前,嫁给了一个小文官做填房。也许,如今,这个文官已经高升了。可花如瑾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的大姑姐夫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实在是很久都不走动了。

花如瑾心里觉得。她离前世生活的圈子越来越近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知道罗家人到底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总要有个说法。

外面秋高气爽,屋里却显得有些闷热。

小旁氏恰似春风一般,刮进了屋子。请大家出去看戏,很合时宜的将屋子里所剩无几的尴尬气氛一扫而光。

大家或是又重新提起兴趣,紧随呼应走了出去

。或是意犹未尽的流连几步,逶迤在队伍后面跟着走了。

只花如瑾苦大仇深的,看着小旁氏心中打颤。

她昨夜辗转反侧,细细思量。看小旁氏昨日的情景,她和红菱不小心撞上的奸夫**妇,恐怕就是这海舅父家的大表哥——叫什么泽的。

小旁氏那边不是刮来凌厉眼神,花如瑾实在是胆战心惊。听说,小旁氏手段了得。不知道自己撞见了这等丑事,会被如何封口。

公然杀了她不可能,砍手砍脚或者是用线缝了嘴都不可能。可是暗地里推入湖里,或者在饭菜里下点无从考据的毒,很有可能。花如瑾忍不住往人群中钻了过去,绝对要将自己保护起来。

又一阵天人交战之后,她觉得……他们使用的最好办法,可能是把自己变成他们家的人。自己人,同在一条船上,所有问题就将不是问题。

想到这,花如瑾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一抬头,就看见小旁氏,笑容可掬的走到了自己面前。

“四妹妹,恐是不喜欢看戏的。不如,我领着妹妹去别处寻乐吧。”

花如瑾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麻烦嫂子了,我爱看戏的。”

“依依呀呀的戏文,听着最是无趣。你不要客气,姑娘们都在院子里凑趣儿,我带着你去倒也便宜。”小旁氏十分热情的拉着花如瑾的手,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花如瑾抬头,却是看见若瑾跟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进了一个垂花拱门,偏离了大队伍。

虽然知道小旁氏是别有居心,可她也不能公然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被小旁氏狠狠抓着手腕,往穿堂回廊处走去。

她不知道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本想着转头让红菱去告知若瑾一声。好歹要有个人帮衬。可是红菱早已经被小旁氏身边的大丫头抓了个结结实实。

她们主仆二人,是落网之鱼。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