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听到有人喊她,从屋中探身寻声,眼睁睁看着石榴被一个男子拖着带了出去,后面还跟着几个常侍宫女太监。她身边的王公公及时向她科普:“那位是临淄郡王,鹤翔殿的正主。”

“王公公,您多照应着点儿,我的姐妹石榴有时候缺心眼。”陈皮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带着一丝含意不明的暧昧笑容,额外塞给王公公几个钱。旋即告辞,回司膳坊去向众人通告这个好消息。郡王带石榴去骑马,多么有前途的一件事,等石榴回来得好好炒几个菜庆祝一下。

李隆基拽着石榴来到一大片空旷的场地时,他的手下已经将马匹和护具备好了。侍卫递上鞠杆,询问是否需要组一支四人马球队来陪他。

“不必。”郡王认镫扳鞍,翻身上马,抖着缰绳驱它跑了一圈,绕回来停在石榴面前。

石榴跟其他随从站到了一处,撇嘴扭过头去看另一匹白马,马眼睛比人温柔多了,水水的。石榴伸出手,想摸一摸它,结果白马一偏脖,打着响鼻躲了过去。

临淄郡王大笑道:“哈哈,它不认你。你打算怎么骑上它?”

“它认不认我有什么关系,我不骑它。郡王去打球取乐吧。”石榴猛摇头,往后退了退,躲进随从堆里。唯恐这位恢复了精神的郡王没事找事。运动是改善心情的好途径,但她宁愿跑步也不想被马拖着跑,让李隆基自己去发泄情绪好了。

“本王命令你回答,现在。”郡王高高在上,一手执缰,一手执鞠杆直直指到石榴鼻尖前。他不但重新找回了作为一个皇家子孙该有的傲气,更开始刻意去强化权威。不管谁当皇帝,都无法改变他也是候选继承人的事实,既如此,从现在起,就做好候选继承人该做的所有事情。

周围的随从们很不安地看着他们的临淄郡王,又看看石榴。以前没见过郡王这样待人啊!

石榴下意识地往边儿上站了站。被人用鞠杆指着鼻子的感觉很不舒服。心里想着“就算你要找存在感,也别拿我开刀好不好”,嘴上却恭敬地回答:“给它吃黄豆、草料,让它喜欢我,不再对我有敌意。这样就能骑上它了。”

“照她说的做。”郡王对马伕打了个手势,接着将革球一抛,又打马去追逐去驰骋了。挥杆,击球,松缰,伏在马背上尽情享受飞奔的乐趣。冷风飕飕灌进领口,纵马绕着场地又跑了几圈,才勒缰勾起革球,一杆挥进门中。

场外围观的随从们高声呼喊着“好!”给郡王喝彩。他兜回来,等着马伕取饲料。

半袋子混着黄豆的草料搁在白马面前。石榴从里面抓出一把,伸直胳膊往白马跟前递。白马“咴咴”哼了两声,踏着蹄子表示不感兴趣。

好尴尬,石榴又拿草料碰了碰它。被人鄙视会很郁闷,被马鄙视那简直就是郁闷到家了。“马兄,您给点面子好不?不然我就找猴子来,把你关进猴山。听说弼马瘟管天马很有一套,马兄,你应该害怕猴子的吧?”

白马甩了甩尾巴,对石榴不屑一顾。

“郡王,它不饿。等饿它两顿,婢子再喂它草料。”石榴撇开草料,重新回到随从堆里,打算继续当观众观赏郡王免费的马术表演。

可是郡王似乎不满意这个借口。他把石榴点出来,说:“这是本王的坐骑,只认本王为主人,你饿它十顿也无济于事。这个办法行不通。你再回答。”

原来是白马和王子啊……怪不得这么雪白可爱的马被带坏了脾气,他主子上梁不正,可惜了这匹马。石榴眼珠一转,答道:“请允婢子换上马伕的衣裳,或者换上郡王您的衣裳,这样它就同意让我上鞍了。”

“准。”郡王在马背上解开衣带,将圆领袍脱下来抛给石榴。

“您真奔放。”石榴愣了一下,披上外衣,迈着方步大摇大摆走到白马面前,伸手去拍它。唔,多穿一件就是好,暖和多了。

白马往后退了退,佩戴的辔头和金饰哗啦啦响起来,石榴伸出去的手又落空了。

真是个坏脾气的倔马。没奈何,石榴躬身道:“您的宝马忠贞不二,婢子无法骑上它。”我认输,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唉,看在要请你给我画罗槐小像的面子上,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

“本王命令你必须骑上它。”郡王不依不饶。他的随从们不敢言语,可相互间的眼神交流里满是不解,郡王这是怎么了?

石榴苦笑,某些人千万不能宠,稍微宠一下就要翘尾巴得瑟。我又不是武则天,就算您要移恨,也别拿骑马作筏子啊,不是人人都有武才人当年以铁鞭驯狮子骢的胆量的。我若怀柔对它,它不睬我。我若强硬对它,您一定会想起武才人的事,从而心有梗刺。何必呢?早知道就不去关怀安慰你了,亏我把你当半个朋友……,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矛盾果然是天生不可调和的。

不能杀、不能鞭打、喂吃食不管用、往自己身上沾些马尿气味以求同类好相处的原始部落做法绝对不能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用呢?

她认真想了一会儿,抬头回答:“如果只需要骑上它,那很简单,连鞭子都不需要。不知道郡王是否只有骑上它这一个要求?”

咱不驯马,改训马……

看到李隆基点头,石榴清了清嗓子,站在白马面前,大声说:“白马兄,郡王命令石榴必须骑上你,如有得罪,还请包涵。石榴刚刚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在顺利骑上你之前,鄙视你一百遍,剃掉你英俊的马鬃;把你的尾巴扎成麻花;拿墨汁把你小腿上雪白的皮毛染黑;拿赭石在你的身上涂‘龙阳君’让你在漂亮的小母马面前抬不起头;还要在你的马身另一侧写上‘求**’。马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抽打你,涂字一点都不痛,真的。”

边说边斜眼去窥郡王的神情。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黑拉长,石榴唯恐周围的人听不清楚,又提高音量,用尽力气喊道:“白马兄,为了彰显你在马厩里的尊贵地位,我还要请郡王定做一付黄金辔头,铸上‘临淄郡王之坐骑’。这样你就是左书‘龙阳君’右写‘求**’的‘临淄郡王之坐骑’了。”

龙阳君何许人也?魏王的心头好,男宠的祖师爷。

随从中有人悄悄转身,不敢再看郡王面孔。石榴理直气壮地跟白马对完话,退到一旁。成也罢,不成也罢,痛快说上一气,总不至于亏了阵势。

石榴何许人也?循规蹈矩的小宫女兼有恃无恐的临淄郡王小厨房特聘糕点蜜饯师。

郡王黑着脸,一纵身从黑马背上跃到了自家坐骑白马背上,止住“咴儿咴儿”直抗议的白马,驱到石榴身边,把手递到她面前,说:“你的办法太麻烦了,这样更简单些。”

“什么办法?”石榴抬头问。

他探身,拦腰揽住石榴,二话不说,擒上马来。

石榴意识到腰里一股横劲扫过。双脚离地时,她本能地收紧胳膊闭了眼。下一刻,已经横坐在鞍上了。她立刻紧紧揪住郡王,以防落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摔一下毁容事小,搞不好会骨折瘸腿,那就得上演身残志坚的奋斗史了。

“您再往后点儿,我换个姿势。”趁着马还没跑起来,石榴慢慢往后移,借着李隆基作支撑,把右腿收上来跨过去,由横坐改为正常的骑马姿势。好在裙摆足够宽,而且是一片式的,不然根本没办法这样骑。现在安全多了……她轻呼一口气,牢牢抓着马鞍的边缘。

真是个奇怪的宫女,竟然自己调整位置,占去了半个鞍子。害怕跌下马的话,横坐环住腰不是贴得更近更保险些吗?李隆基默默回想了一遍历年踏青时他见过的男女共乘的情形,似乎,他们都是女子横坐骑马的,尤其是没穿胡装时。呃……她刚才说什么?再往后点换个姿势?

“石榴,再说一遍。”他握着缰绳抖了抖,白马撒开四蹄轻快地溜达着。

石榴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双手上,听到郡王问他,直接答道:“回郡王,石榴刚才说,您再往后点儿,我换个姿势。不过现在已经换好了。石榴第一次骑,您别太快。”

有个免费骑马的机会要好好珍惜,平常见匹活马都不容易啊,见到的都是司膳坊里的马肉。石榴虽然不悦被强行掳上马,但骑上一匹真正的白马仍属于美好经历的范畴。想当年,白雪公主就是被白马驮走的呀!至于马背上的另一个人,她早已学会了选择性无视。

“本王没听清楚,你再说次。”一低头就能凑到她耳边,骑马果然是美好的经历。

石榴正处在初次骑马的紧张和新奇感中,想也没想又重复了一遍:“您再往后点儿,我换个姿势。”

“驾!”郡王听了三次最后一句“换个姿势”,抿嘴无声笑了,心情大好,双腿加紧马肚,吆喝着坐骑猛地奔跑起来。石榴冷不防,不觉尖叫一声,随着惯性往后靠,几乎要整个靠近郡王怀中。

为什么不是夏天……他伸手环住石榴的腰,扬起鞠杆挥了挥,示意场外的侍卫扔个马球进来。一面又存心要炫技,不住地催快马蹄,忽地勒马转向,令白马扬起前蹄昂首嘶鸣。

这下整个人都跌进怀里了。李隆基得意地看看怀中人,紧闭双眼,鼻梁皱起细小的纹,五官都快凑到一起,缩着肩膀战栗着,还不肯放松十指,紧紧扣住鞍沿。顺势飞快地在她耳边轻啄一下,轻得跟不小心碰到没区别。他笑道:“原来你也有示弱的时候。”

“石榴已死,有事烧纸。”石榴哆嗦着答道。这马撒蹄子成九十度角的强度比坐过山车还剧烈,最不能接受的是坐这个过山车没有安全带可系!什么白雪公主啊骑男女授受不亲啊这些念头统统去死吧,保命第一,太危险了啊啊啊!她紧张得都没察觉到刚被占了便宜。

“哦?那这样呢?”催马飙起速度来,瞅准场外飞进来的马球,扬杆把它又打出场外,揽着石榴俯下贴住马颈,说了声“别动”。

白马四蹄腾空,跃起一米多高,优雅地从围栏上凌空而过。

“啾,驾!”未及马球落地,鞠杆反手一击,那个可怜的皮革小球就带着朱红色的影子,直直砸到了场内的球门木板上。

“偏了一点儿,再来!”郡王遗憾地叹了口气,驱马前行,掉头返跃。

白马再次流矢般跨过围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