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修长的手指轻轻撩起车帘,深紫色的眸如琥珀般轻柔垂下,落在那一抹沾着淡淡血丝的,柔媚入骨的小人儿身上。

薄唇淡淡紧抿。

尉迟夜凝着那隔了整整两年都没有蒙面却始终在心上牵扯萦绕的少女,指腹之间仿佛一瞬就有了她的香气和味道,他眯起魅惑的紫眸,长指柔柔收紧攥住,车帘翩然落下。

抓到你了。小东西。

薄唇淡淡轻启,他幽幽吐出两个微微忐忑却又心满意足的两个字:“……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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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

后宫,大乱。

下朝之时果然是踩着一地细碎温暖的春光,宛若那小人儿在身下撒娇时那星星点点入骨酥麻的体温,又像她娇笑起来时候澄澈的眸子里那一汪碎掉的晶亮。

心底隐隐的惴惴不安,在那个一路跑来的小太监覆耳说几句话之后,彻底落实。

那是他鲜为人知的心腹之一。

楚夜阑骤然色变。

周边几个大臣还在商讨着荆国突然罢黜了每年向楚国的进贡与使臣来往之事,只觉突兀。荆国与楚国素来交好,两年前荆王甚至亲自前往楚国共度中秋宴,此时一举——闹得究竟是哪一出??

楚夜阑的大掌已经在袖口中狠狠攥紧,成拳。

“……辰时?”他薄唇泛白,深眸垂下,淡淡地问道。

小太监浑身被汗水打湿,颤抖跪下:“是。”

“她一个人?”

“是。”

“在跟着她?”

“是!……皇上亲口嘱咐,奴才不敢怠慢!”

楚夜阑紧绷的薄唇却并没有恢复多少血色,反而愈发苍白,宛若单薄的纸张,锋利到开口见血。

黑色的锦袍在偌大的华容道上散开了威严庞大的气场,震得众人都浑身冒汗缄默不语,连讨论的大臣都一时骇然猛然噗通噗通跪了一地,再无人敢说半句话。

那帝王,气势骇然。

他并不是心神恍惚,也不是对周边的事丝毫没有察觉。

更何况那一抹柔媚娇娆他一直都放在心尖儿上,风吹草动他都感受得到。哪怕是被她的主动撩拨得浑身发颤不能自控,哪怕是耗尽心力强行索欢一整晚,哪怕一个时辰前还将她禁锢在怀中感受她汗水淋漓的娇柔憨态……

他楚夜阑都不会忘记,她一星半点的改变与异样。

那是他的熙儿。

他唯一的熙儿。

璀璨细碎的阳光洒了满地,洒在他黑色的朝靴上。

冷冷凝滞了半晌,楚夜阑背过手,踏着来时的路抬起脚步,一路回殿。

偌大的晨曦殿,清冷死寂。

楚夜阑来之时,殿堂外室里宫人奴婢已经齐刷刷地跪了满地,倏然噤声,舒兰满额的薄汗颤抖着跪在地上,十指扣地泛出血丝来。

那黑色的朝靴一步一步,缓缓地迈了进来。

殿内香暖四溢。

与来时,并无异。

只是仿佛才半个时辰的时间,这奢华的殿堂仿佛就清冷了许多,静得能听见纹丝响动,看到薄雾沁着暖熙柔光,尘埃在里面缓缓上升。楚夜阑缓缓踱着,在舒兰旁边停了脚步。

舒兰浑身僵硬。

一张小脸惨白至极,她将额头碰到地面颤抖着转向楚夜阑的位置,不待她问便嘶哑着颤声说道:“找过了……”

“奴婢都……找过了……”

不光是晨曦殿。

连太子殿下的宣辰殿,甚至连十二公主跟盈妃娘娘曾经住过的崇华殿、她常去的藏经阁、御花园的碧湖池水旁……全都找了。舒兰只当是自己一时恍惚没有看到主子出去,可这满殿的宫人却都也没看到吗?她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会不见!!!

额头碰触到地面,纤尘不染却冰冷入骨,舒兰肩膀颤抖着继续道:“主子大概是贪玩跑出去……奴婢已经跟禁军的首领大人说过,但凡在宫中看到不明身影一律都带回皇上面前来,奴婢想主子定是会回来的……”

“可如果主子真的回不来……奴婢……请死……”

护主无力。她罪应当斩。

可整整一个脑海,全然都是那小人儿晶莹剔透聪慧乖巧的模样,竟觉得死都不再那么可怕,只要能找到她,只要能再听到她发出一丁点声响,哪怕半死不活。那都是好的。

楚夜阑泛白的薄唇淡淡抿着,在静谧无声的大殿里伫立良久,背着手任由晨曦将身影拉得颀长孤零,不作半声。

半晌后他突然缓声开口问——

“她今日穿的什么衣裳?”

舒兰一震!

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葱白的十指在地面上颤抖得更加厉害,一时嗓音哽咽,气若游丝道:“主子穿的……梨花袍……”

梨花袍。

袖口金丝镶边,下摆有嫩黄色花蕊色的丝线做流苏,很衬她的肤色。实际上哪个颜色她穿得都好看得紧,只是她偏爱白,梨花白,月牙白,乳白……纤尘不染的模样,惹人怜爱。

气息还在。

只是掌心里少了那一抹暖。而已。

楚夜阑能够想象那模样,薄唇上的苍白褪去了一些,挥开衣袖朝着内室缓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哑声问:“可曾抱怨……朕昨晚弄疼了她……”

舒兰惊骇未散,听见身后那黑色朝靴向内室走的声音,不禁从惊骇中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边反应着他问的问题一边脸红心跳地慌乱回道:“主子……主子不曾怨……”

“吱呀”一声门响,里面香暖四溢的气息涌出来。

帘幔寂寂。

那一盆打来给她洗脸的水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不爱涂的胭脂和唇红还摆在一边。

楚夜阑冷眸缓缓凝住龙榻,墨色的瞳孔闪过一抹窒息般的痛楚,薄唇轻启,哑声道:“……出去吧。”

舒兰还惊着,却已被身后的小宫女好心拉了一把,反应过来,急忙退出去,将内室的门悄然关上。

温馨盎然的内室中,徒留楚夜阑一人的身影。

龙榻上锦被凌乱,还残留着欢爱暧昧后的浓浓气息。

楚夜阑泛白的薄唇抿紧朝那龙榻走去,黑色锦袍的袖口一挥将手背在身后……仿佛还能看到她墨色的三千青丝笼着锦被的模样,此刻,早已暖意散尽。

他恍惚一下,想温柔倾身拥住她替她取一丝暖,手扶着床架却慢慢顿住,看到那柔软奢华的锦被中已经空了,恍惚之间只徒留一丝气息。薄唇泛白。

花香,或是体香,他不知。

只知……那定是她。

昨日中秋宴时他听了属下禀报,说是皇后娘娘与太子妃因故被困偏殿,待回禀之时,围困已解。

可他自知此时蹊跷,熙儿与皇后虽为亲姐妹却素来不和,何以跟她一起因故被困偏殿?他差了人不显山不露水地去打问舒兰,舒兰却讲,那日小主子说是看到偏殿之上有鬼影闪过,这才义无反顾,毫不听劝地就跑了过去。

……鬼影。

有鬼影,才怪。

她是怕黑不假,夜里不喜熄灯,除非有他宠着拥着,承诺整夜抱她不松,她才许守夜的小太监将宫灯吹熄。可饶是如此,她却依旧不信这世上有鬼神。

若真有鬼,那也必是人心里住着的鬼。

那日宴散,他便想唤了人彻查此事,却不想那一夜,她竟史无前例,热情如火。

这才第二日。

宫人便传来消息说,熙主子不见了。

他楚夜阑早有预料,也早有部署,更心知,她若是这样逼不得已不告而别,必不是为了她自己。要么,是因为边疆战事中拖延误期的墨殇,要么,是因为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的晚儿。能让她牵肠挂肚又舍生忘死的事,无非是这两个。

她的性子,他了然于心。

也的确,若是能顺着她,或许,能知道边疆战事蛮族纠缠不止的缘由,也或许,能了解荆国突兀不再入贡的起因。所以他顺着,由着,一时恍惚料想她可能消失,却因家事国事当前,放纵了那么一次。

她走时或许有过犹豫,可最终还是义无返顾地扭过头,一步步离开了他的世界。

……熙儿。

楚夜阑薄唇泛白,微微倾身在心底默念轻唤,之后的一字一句都扯着剧痛的胸腔,字字焚心。

你可,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