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如萧继续跑,跑去他爹的房中,跑去六房书吏办公之处,库房、马房、粮仓,反正几乎整个衙门都绕遍了,而小白虎则是一路忽忽忽忽地要着鸡腿,但是皆如萧一直都没给他。

这天,这个以前曾经的魔教教主,被正道认为是地狱修罗,杀人不见血的男人,笑得像春天里的花儿一样灿烂。

那段血腥杀戮的往事似乎都已成了过去,再不复记忆,他如今只是个衙门里的小仵作,一点点的小事,便能教他展露天真无邪的笑颜,开心得不得了。

施佰春就这么待在衙门里,做自己该做的那些事,看着他、陪着他。

她基本上也不敢说什么怨言啦!

只是整整一日直至深夜都陪皆如萧玩着“邵晓天在哪里?”的游戏,让她觉得自己跑得腿都快断掉了。

而被取名做欧意小冰的小白虎,也是。

隔日早上,皆如萧的例行巡逻开始后,施佰春便立刻离开通铺院子,省得皆如萧回来时又被找到,继续玩昨日没玩够的“邵晓天在哪里”。

几乎到今早才阖眼的施佰春眼下挂着两圈青,她心里只想着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于是便四处寻觅,最后给他找到了整个衙门最安静的内衙,然后她便偷偷跑进了邵武内衙书房里的横梁上,跃了上去,舒服地翘着二郎腿打起盹来。

睡着睡着,迷迷糊糊问间似乎听到外头有什么响声,施佰春睁开了眼,打了个呵欠往下下望去。

书房里进来了两个人,分别是邵武和云泽,南乡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上有盘卤牛肉、还有盘猪头肉,另外三壶竹叶青飘着淡淡酒香味,看来是壶好酒。

邵武坐到案旁,云泽不管人前人后,对施问都一样恭敬,他站在邵武身旁,弯着腰轻声道:“大人,公子待会儿就会回来了,您趁早拿定主意才好!”

说完,云泽从怀中拿出了一包粉末,交给邵武。

邵武迟疑半晌,低声说道:“上回我们让他吃的药,吃完也不见有用,这回这新药真的比之前的好?若还是一样无用,药又伤身,那不是更害了他?”

云泽说道:“大人,这**散是学生好不容易得来的,服完据说便会昏昏欲睡提不起劲,无论做了什么,隔天一觉醒来什么事情也不会记得。这,比之前那药好上百倍,也贵上百倍,若不是您不想将公子绑起来,又怕公子受伤,学生可舍不得拿您那点家产去换这药回来!”

不想将公子绑起来?怕公子受伤?还不管做了什么,隔天一觉醒来便什么事情也不会记得?施佰春心里一惊,心想下头那两人到底要对她家师兄做什么?居然要在酒菜里放这种能不费吹灰之力令人束手就擒的下三流**药?

咳咳、该不会、该不会这邵武只是表面上公正正直,其实私底下却是个小人,要拿这**散迷昏她大师兄,然后趁机对他美得沉鱼落雁、艳得闭月羞花、娇得天地无光、媚得日月无色的大师兄做什么父子间乱那啥伦的见不得人之事吧!

奶奶个熊!这怎么成!

施佰春眉头一皱,正想着该做些什么,那云泽又说了。

“大人,今夜便是十五月圆,也是公子最难受控制的时候。您得趁早打定主意才好。”

邵武沉吟半晌,最后还是道:“好吧!”他接过南乡手中的药,洒人酒菜当中,拌了拌两盘肉、晃了晃酒壶,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邵武喃喃说道:“晓天吾儿,希望你能明白爹的苦衷,爹也是百般不愿如此对你……只是……欸……”

施佰春在上头听着听着,深深觉得这两人有古怪,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然而她从头到尾倒也看不透邵武与云泽到底是想害皆如萧,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想了想,施佰春决定先按兵不动,一切暂且先看看这两人想干什么再说!

施佰春跟着邵武和云泽出了内衙,到衙门里邵武办公的书房去。

没多久,皆如萧便回来了,他双手拿着街坊送给他的萝卜青菜和鸡鸭,高高兴兴地跨进书房,喊道:“爹,我回来吃饭了,今天吃什么?”

邵武说道:“我让厨房准备了点酒菜,是你喜欢的猪头肉和竹叶青。”

皆如萧眼睛一亮,把手上的东西全扔给云泽后,便走到桌子前坐下,埋头夹菜喝酒,吃了起来。

只是吃到一半,皆如萧突然抬头问:“爹你不吃啊?”

邵武摇摇头。“爹方才用过了,你吃就好。”

“噢。”皆如萧应声之后,又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邵武见皆如萧这模样,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

施佰春从屋外窗缝偷偷往内瞧,瞧那邵武脸上对皆如萧的父爱不像是假,于是更加疑惑了,疑惑这人为何要对皆如萧下药,横看竖看也不像有什么企图邪念啊!

皆如萧将两盘肉一壶酒扫了个空,抹抹嘴巴站了起来,说道:“吃饱了,我继续巡城去。我走了啊,爹!”

皆如萧带着笑高高兴兴地离开,留下邵武与云泽面面相觑。

邵武愣了愣,转头叫问云泽。“不是说这药很好,怎么还是和前几次一样,对晓天起不了作用?”

云泽也很疑惑,摇了摇头,完全想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

外头的施佰春心里嘀咕道:“大师兄以前可是人称‘毒手摘仙’的魔教教主,一手用毒的功夫若称第二,天下间没人敢称第一的。这浸**毒物已久的人,一些寻常毒药自然对他起不了作用。如果那**药不是特厉害的毒物,要迷昏他,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嘛……她施佰春想迷倒皆如萧的话,那就简单了……”

施佰春笑了笑,转头往外,寻他大师兄去。

施佰春跑到街上,默默跟在皆如萧身后,和他一起巡城。

虽然知道皆如萧以前是如何聪明绝顶的人物,但现下走火入魔落得这模样,真是教人不担心也不行。

衙门大爷和二爷古古怪怪、鬼鬼祟祟地,施佰春想自己若不留个心眼,让大师兄被人害去,那可糟了。

皆如萧每天的工作就是巡城、抓贼,抓贼、巡城。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些旁人看来索然无味的工作。

然而却不晓得为什么,这人每天总是早早起来,晚晚才回去,寻常人觉得无趣的事情,在他眼里心里,却是带着喜乐趣味的工作。

同百姓一般生活,鸡呜鸣即起,日落而息,甘于平淡,自得其乐,这是他们这些在杀戮江湖混迹一辈子的人所不敢求的生活,而今,也成了这个叫施小黑的人,人生的一部分。

施佰春不禁微笑。

如果大师兄能长长久久这般下去,也是不错。

光是今天在路上见他露出的笑,就比以往那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上许多。

师父若见到如今的大师兄,定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施佰春在皆如萧身后陪着他一起逛大街,接近黄昏的时刻,她发觉皆如萧的脚步开始慢了,而且明显地趔趄起来。

她见皆如萧开始有些迷糊地四处张望,而且脸色微微酡缸红,心里暗惊莫不是皆如萧身体抵挡不住那**散的效力,药效开始发作了!

施佰春迟疑片刻,还是朝皆如萧走去。她从后头拍了拍皆如萧的肩膀,说道:“师兄,这么巧啊,在街上遇到你?”

皆如萧回过头来,人有些迷茫,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眼前的人是谁。

“小白,我好像喝醉了。”皆如萧身子晃了晃,摇了摇。

施佰春连忙将皆如萧扶住,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我叫小七,不叫小白……是七不是白。”

“是谁白又不是谁白?那是什么谁白?”皆如萧迷迷糊糊地复诵着。

施佰春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先送你回衙门吧,喝醉了就别在街上晃了。”

“不行,我城西还没巡完……”皆如萧拨开施佰春的手,作势要往前去,却一个踉跄,差点跌跤。

施佰春眼明手快将皆如萧拦腰抱了,让他站稳后,扯着皆如萧的手便把他往衙门方向带去。

施佰春说道:“你晕乎乎地在外面闲晃,要让你爹知道,不担心死了!”

施佰春这话一说,皆如萧愣愣地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呆呆地任他拉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入了衙门,施佰春发现邵武同云泽师爷与为首四大捕快和不少捕快都聚在大堂里似乎商议着什么,云泽见施佰春带着皆如萧回来,只是愣了一下,立即正色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施佰春淡淡瞥了云泽一眼,说道:“没什么,喝醉酒而已。”

“那还不把公子送进房里休息!”云泽说。

“噢。”施佰春应了声,拉着皆如萧便要往内衙走。

假若在扯开施佰春的手,颠颠倒倒地踏着不稳的步伐走到四大捕快和各个捕快之前看了看,转头对邵武道:“他们要去哪里?你派他们出任务去了对不对?是不是要去小哲天抓那个酉岳柳丽?我也要去!”

邵武道:“是要去小哲天没错,只是今日你不行,今夜是十五月圆,你还是留在衙门罢!”

“为什么十五月圆不行?”皆如萧才不理会。“如果我不能去,那他们也不能去,等明天晚上不是十五月圆了,再一起去!”

云泽走向前来说道:“公子,大人这全是为了你好,你每回只要过遇上十五月圆就会病邪入体,感染风寒,所以,你还是待在房间里头好好休息。小哲天之事不能再拖,就让他们先去罢!”

皆如萧皱眉,举起手来便要向云泽打去。

“云先生!”众人齐惊。

施佰春见状连忙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替云泽挡下皆如萧毫不留情的一招。

只是……原本预期会很痛很痛,施佰春甚至闭起了眼,咬牙张强忍,哪知皆如萧的手却像棉花似地一拍就沾在施佰春胸膛之上,跟着整个人软了下来,红粉绯绯的脸庞红晕染得更深了。

“咦?”施佰春诧异了声。

云泽松了口气,道:“公子应该是药效发作了,七姑娘,麻烦你快送他回房去!”

“……是。”施佰春把整个人往她身上倒的皆如萧扶起,搀扶着他便往后堂走去。

四大捕快看见自己的小头儿被个姑娘这样搂住,原本想冲过去抢人的,谁知施佰春一个眼刀杀过去,那凌厉的眼神可比皆如萧还要锐利三分,震得那四人全都定在原地,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小白……”皆如萧哼哼几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

施佰春不知为何感觉心里酸酸的,但又想,邵武与云泽眼中担忧的神情此比他更甚,应当不至于是对他有任何恶意。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真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邵武与云泽跟着施佰春直入内衙,等到施佰春把皆如萧扶上床,他两人多看了皆如萧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与施佰春一起退到门外。

云泽拿了一把锁,用锁炼链将皆如萧的房门锁起来。

皆如萧颠颠倒倒从**爬下,整个人趴在门上,拍着门板,声音虚软地唤道:“爹……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你让我出去啊,我要跟他们一起去办案……”

邵武不忍听闻,眼眶一红,甩袖慢步离去。

云泽转头对施佰春道:“今夜就劳烦姑娘照顾公子了。”

“……”施佰春看着云泽。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与大人要将公子锁起来!”云泽叹了口气,摇摇头:“就如我之前所言,公子患了病,一到月圆就会发作。你……欸……听我一句话……今晚无论如何,也别将公子放出来。”

云泽说罢,留下仍是不解的施佰春,就这么走了。

房内的皆如萧仍然不断拍着门板,一声一声地喊着爹,令闻者辛酸,听得施佰春本来就不怎么硬的心肠都软了下来。

“师兄、师兄!”施佰春靠着门板低声说着:“邵大人已经走了,你就别再拍了。行行好走回床去,闭上眼睡上一觉,让自己好过些吧!**散的药力发作起来,你这般硬撑着对身体不好的,快去睡吧,闭上眼睡了,就会舒服些了。”

然而,皆如萧却还是拍着门板,一声一声,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