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过来的时候,罗溪玉舀了两口圣主剩下的竹筒饭,匆匆咽了两口,一大一小两个人等着她伺候,吃饭就跟打仗一样,当然她也不能亏了自己,好歹吃个饱,给他又挟了沾面酱的羊肉,求爷爷告奶奶让他再吃两口。

因为自从发现圣主长了点肉后,葛老十分高兴,又多给了十两银子,若能圣主不再这么瘦,别说是十两二十两,要多少给多少。

罗溪玉简直是心花怒放,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偏财没干劲啊,所以伺候起来那真是尽心尽力,每顿饭都是绞尽脑汁想怎么让他多吃一口,多长点肉,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见圣主又挟起一片放嘴里,简直比她自己吃还高兴,脸上顿时笑盈盈的,给了他一个赞的表情,这才低头挟厉护卫切成薄片烤得香喷喷的熟羊肉,沾了面酱放到带着竹香的米饭上,就饭吃,真是好吃的要命。

一时倒没注意有两个人走过来,直到周围黑袍人吃饭的动作一停,传来说话声,她这才抬起头,见到一男一女正隔着几步远似乎跟她说话,两人目光看向这些黑袍人神色有些局促.

那个抱肚子的妇人看起来有些不舒服,脸色苍白还有冷汗,见到罗溪玉看向他们,男人犹豫的开口向她讨碗水喝。

罗溪玉目光这么一扫,男的胸口白芒有米粒大小,女的比男的还要大一圈,这是一对善男善女啊,她顿时冲他们露出笑容,忙将手里的饭放到一边,取了一边准备给圣主吃完漱口的山泉水,给两人送过去。

设身处地的想想,她若见到这么一群陌生古怪的黑袍人,就算渴死也不会上前讨水的,不仅如此还会绕着道走,实际这一路上遇到的路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这一对夫妻可能实在走不动了,才会向他们开口求助吧。

罗溪玉急忙给她们张罗不远一处平坦的石头,让女子坐下来,女子身上穿着上好细棉衣物,肚子鼓起,大概快生了吧,大的有点吓人。

女子抱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她谢过眼前这个殷勤又和善的美人,然后接过竹筒,迫不急待的喝起来。

罗溪玉则跟她丈夫打听他们从哪里来,原来二人是青阳镇人,男子姓童,今日是回媳妇叶氏家给老丈人祝寿,因叶氏受不得驴车颠簸,两人只得一路走回来,结果半路叶氏渴的受不了,只好向路人讨碗水。

附近有镇子?罗溪玉心头微微一动,已经十几天都没有个落脚地了,真的很想找处有床的屋子好好睡上一觉,虽然“棺材”勉强也能睡人,但是太狭窄了,就算食物几乎没剩多少,她一个人倒可以,可再加上圣主这个人,睡起来很挤很不舒服。

于是,她向两人打听了下青阳镇的情况,又连续给叶氏装了六筒水,到后面连他丈夫都不好意思了,连连解释她妻子自打怀孕就特别容易渴,一天几乎要喝一缸水。

一缸水?

罗溪玉吓了一跳,不由看向那个瘦弱的孕妇叶氏,难道有什么嗜水症?

可这么仔细一看,发现有点不对劲了,女人怀孕会瘦,也算正常。

但这瘦的也太吓人了,若在以前罗溪玉一定第一时间注意到,但可能天天瞅着圣主这个瘦得皮包骨的典型,竟然觉得人瘦脱型成了很正常的事了。

这叶氏也是个大骨架,冷丁看着还可以,细看就会发现身无半点肉,肚子却大得出奇,童海说只有六个月大,可是她看着却像快要生了一样,这也罢了,也许是双胎也说不一定。

可是,圣主是因吃不好才会如此,但叶氏丈夫却说,叶氏吃的很多,无论什么东西,都会一口气吃光,就是这样还一直喊饿和渴,他们正说着话,叶氏已经打开了包袱,里面放着大概十多张烙饼,就着水就开始吃了起来,这还是在娘家吃饱了,拿着做路上的点心。

罗溪玉见着她的吃相,说不震惊都是假的,饿死鬼估计也不会比她强多少,那一双瘦得像鸡爪子一样手,抓起一张饼卷着就开始往嘴里塞,不等嚼完就又塞进另一口。

也许之前还会笑笑,跟丈夫说话,但一见到水和食物,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反应过来,再看叶氏,吃这么多应该营养充足面有红光才是,可是正好相反,不仅瘦弱还脸白如纸,而那肚子却如气吹一般。

只一会儿的工夫,十张饼就光了,罗溪玉将圣主吃剩下的食物拿过来,叶氏也不嫌弃,眼晴放光的猛往嘴里扒拉饭菜。

她丈夫则向罗溪玉询问哪里可以打水,想多打一些路上饮用。

罗溪玉便指附近的一处山泉流,古时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个,纯天然山涧流水,清澈甘甜,不用担心里面有什么什么超标,顺便又多给了他几个竹筒。

圣主虽然脸色不如刚才,甚至微微沉着,但却没有作声。

而葛老厉护卫和黑袍十二剑早已见怪不怪,后见这夫妻脚下虚浮,确实是寻常百姓,于是场面冷了一瞬,也就该吃吃该喝喝,且对罗溪玉这种待人过度热情的举动习已为常。

说实话,很多时候他们是无法理解这个罗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若说拣个孩子养,倒可以说是亲弟弟,留下的有理有由,可是将银子换成碎银和铜板,路上遇人就施,甚至坐在“棺材”里,见到外面有人经过,还会急忙往外扔钱,看得黑袍人每每都嘴角抽搐。

简直比圣主还异于常人。

比起这个,给路人口水喝,舍些食物这种事都不算什么了。

没看圣主都默认了么……

葛老见了也是摇了摇头,一开始他以为罗溪玉跟他要银子,是想买什么物件,当然也不乏攒些钱傍身之用,这个可以理解,不过后来一看,真是让人直接掉下巴,他给的银子,全部都被她“施舍”出去了,便是偶而遇到个几岁孩童,她见了都会跑过去塞一把铜钱,真是完全不求回报那种,善良到极致见人就给钱的傻子,可偏偏她看起来又不傻,葛老也算活了大半辈子了,真没见过这种的。

要知道他们可是亦正亦邪的教派,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邪教,圣主更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冷酷之人,居然会看中一个花苑里的姑娘,花苑瘦马倒也算了,实际上这瘦马还是个一日不做善事,就难受坐不住睡不着的善良的女子。

葛老都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不过他想,也只有这种性子的女人才会真心陪伴在圣主身边,将圣主照顾的很好,而他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能让圣主好,这些个小事,他与厉护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喜欢吧。

毕竟圣主都不知被劝进什么,竟也任她如此,甚至还暗地里暗示葛老可以多加一些银子。

虽然三五十两的不算什么事儿,但维护之意溢于言表,明明圣主是最厌恶陌生人,此时竟也没发脾气,顶多沉着脸色,在不满的时候,冷哼一声,仿佛是个暗号。

这边一哼,罗溪玉立即警觉的又颠颠的回去,忙讨好的给这位龟毛圣主漱口顺气,这位可是她目前最重视的人,他若有一点不愿意,自己那是什么事也干不了,所以万万不能忽视,得时刻将他放在心里,以示重视之意,只要他满意了,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她边递过去手巾,让他擦手,然后斟酌开口道:“我刚才问过了,离这十几里路是青阳镇,圣主这两天睡的也不太好,最好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不如今晚我们去青阳镇落脚吧……”

葛老走过来,听到话也附合道:“过了青阳镇是一片丘陵,物资补充一下,圣主到客栈歇一晚也好。”

相比物资,他更看重圣主的身体。

圣主这些日子行路也有些疲惫,扫了一眼葛老和罗溪玉,然后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只是目光落在那个正大口咀嚼的孕妇身上,双目微眯了起来,面有一丝疑色。

既然要到青阳路,黑袍人一行便没有着急行路,歇息一会儿后才起身,夫妻二人也一同随行,罗溪在“棺材”里也待够了,索性便抱着宝儿,边哄边与夫妻两人说话。

整个一行黑袍人也配合着不紧不慢的护法,圣主在前方走着,也一反之前的快速行路,反而更像是游山玩水般写意,甚至背手还看了看周边竹林风景,这也正显示着他此时心里的舒适,否则更美好的景色如何能入眼。

圣主高兴,葛老和厉护卫自然也高兴,于是一行人难得如此慢行在路上,当然慢中不表示就完全放松,每一刻都有黑袍人前方探路,以保证所有的突发状况皆在预料之中。

夫妻二人很快就和罗溪玉熟识了,尤其是那个叶氏,本就是个心地颇好的女子,娘家也是积德行善之家,嫁与丈夫也是个厚道的。

罗溪玉不嫌弃她吃相太难看,还送了食物,本就十分感激了,加上同是女人,罗溪玉怀里还抱着孩子,顿时便有了亲近感。

罗溪玉也适时的将她那对无良爹娘拉出来说说,提起来都是一把泪,马上得到了叶氏无比的同情,她主动挨近了罗溪玉身边走着,也方便两人说话。

罗溪玉逗了逗了襁褓里的宝儿,宝儿在怀里“咯咯”笑,她给做小衣服时袖子故意长出一块,免得外人见了鄙夷,于是叶氏只夸她弟弟长得可爱。

这人便是这样,适当透露自己一点凄凉的身世和小秘密,便能换取对方的同情和亲近,叶氏安慰了罗溪玉一番,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也不知道我这胎能不能保住……”叶氏眼中露出一丝愁苦。

孕妇的心情很重要,罗溪玉闻言立即轻声劝慰道:“别有压力,没事的,多找大夫看看,吃些养生的食物,一定可以平安生下来,孩子还等你叫娘呢……”

听到这个,叶氏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也有了点红晕,只是笑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惨色,罗溪玉甚至有点不敢看,因为她会突然想到尸体,她急忙移开目光。

叶氏转过头睦向罗溪玉怀里的宝儿,不由伸出像鸡爪般瘦的手,想摸一下宝儿的脸蛋:“要是我的孩子也像你小弟这么白白胖胖就好了……”

手刚碰到宝儿脸,宝儿竟突然转了转头,嘴里哼唧起来,嘴紧紧抿想要哭的样子,罗溪玉有经验的道:“它这是要尿了……”说完看了看襁褓下面,很干爽,即没有大号也没有小号。

咦?不对啊,刚吃完米糊,没拉又没尿,怎么突然的就要哭呢,罗溪玉摸了摸它额头,并不烫,有些疑惑,见叶氏缩回手,她忙道:“啊,没事,它可能是想睡了,我把阳光遮上就好了……”

说完给它盖了盖襁褓盖子,透过缝隙看到宝儿正将那只袖子短露小手的手指放在嘴里吮着,根本没有刚才哭唧的样子,看到罗溪玉看它,还冲她无齿的笑。

罗溪玉只想了想便罢了,又换个姿势,叶氏忙问是不是刚才惊到它了,罗溪玉忙道:“不是,小孩子都这样,有时候抱的不舒服也会难受。”

叶氏听罢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白,在旁边摸着肚子,可是眼神却是有些甚至可以说是恐惧的,这一点旁边的丈夫并没有看到。

“其实我很怕,我相公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前几年两个嫂子都难产死了,二哥去年续弦了一个,年底就要生了……”叶氏说。

但似乎说的这件事对她的情绪有影响,总之有些激动,似乎积压在心底很久了,十分有向人倾诉的**,却不知为何停顿了下。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本来摸着肚子的手又快速从肚子上缩了回来,脸上露出类似惊吓的表情,眼中瞳孔都缩了一下,她声音很轻的继续道:“她死得很惨,那时我才刚过门,我看到……”叶氏声音里有点颤抖。

旁边的丈夫终于察觉到异样,急忙安抚妻子,能看出这个童海很担心叶氏,一路上都小心冀冀的照顾,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凤梅,不要伤心了,这样对孩子不好……”

叶氏有些崩溃,她抓着丈夫的手臂,嘴唇哆嗦着有点痛苦道:“相公,我最近做梦老是梦到二嫂死前的样子,我……会不会也跟二嫂一样……”

“不会的凤梅,爹给你找了三个大夫看,都说孩子很好,一定能平安生下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罗溪玉会一些药理,都是从书上和医婆子口中得知,但毕竟不是大夫能坐堂问诊,脉像也只会简单的,把脉是最弱的,虽然她经常给苑子里的女子看,但毕竟没把过什么喜脉,几乎是无所知的,所以她只能从脸色看出这个叶氏身体有问题。

但又说不出所以然,只得与她丈夫一起安慰叶氏,叶氏脚步有些趔趄,她这话跟丈夫说过无数次,但丈夫不信,此时情绪有些激动的她,转头一把抓住罗溪玉的手腕道:“罗姑娘,我两个嫂子和继嫂子都是难产,而且情况都是一模一样,渴,每天拼命的喝水,像疯子一样,嘴巴仿佛无底洞,吃多少东西也不够。

那时候我觉得可怕,可是现在轮到我了,我只要一想到她们难产那时……身下一滴血也没有,一滴也没有,脸色惨白惨白,皮贴着骨头,像被风干了一样……

我说这些你肯定不信,可是我不能不信,因为现在,我开始跟她们一样,一模一样,你看看我的手,还有脸,我吃饭的样子,我跟所有人说,她们都不信,没有人信我,我好怕,每天都做噩梦,我会不会跟三个嫂子一样,我想要孩子,我不想死……”叶氏说着说着眼晴中流出泪,像是绝望的泪水。

本来罗溪玉感觉她是不是有产前抑郁症,但是现在看来却又不是,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

此时她手腕被握住,好在女人力道不大,不算难以忍受,初听这些,罗溪玉觉得头皮有一瞬间发麻,叶氏情绪那么激动,她很想抚她背部安慰一下,但手里还抱着宝儿,只好反手握着她手腕,她虽然不精脉象,但多少还懂一点点,不知是叶氏激动起来手抖的厉害,还是心情波动大,怎么感觉连脉像都变了,罗溪玉只握了一下,就像握住了什么东西,吓的立即松了手。

那感觉,简直……不像是人类的脉,那么奇怪,力道大的震得她手指发麻,她下意识放开手后,却又觉得不对,还想再去试试,可是此时叶氏的丈夫已经不知所措的按着她肩膀,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安慰妻子,看到罗溪玉的目光,脸上露出一脸的无奈和担心。

圣主一向讨厌女人孩子唧唧歪歪,叶氏又吵又哭让他本来一路上的好心情,终于消磨一空,他停下脚步,脸色拉了下来,极不爽的站在那里,他不开口,但罗溪玉明白他的意思。

她即使想再留一会儿,看能不能问清楚情况,但此时见他不高兴,也不敢再留了,匆匆与夫妻二人说了下,便抱着宝儿快步的走过去。

待她过去后,圣主这才又迈脚前行,罗溪玉以为他有什么事,结果只是把她叫回来继续前行,让罗溪玉一头雾水,若说他不悦吧,他没有对自己摆脸色,但若说他没生气,却又不看她一眼,只是留下个挺直的脊背。

虽然罗溪玉知道私底下这位圣主的真面目,幼稚,任性,自大专横又不讲理。

但他在外人面前却一向表情冷漠傲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对他的命令所有部下又十分信服,罗溪玉在他面前很多时候是个软骨头,他眼晴那么一横,她每每都溜溜的听话,不敢轻易招惹,简直跟私下两人相处时,完全是两个人。

特别的不真实,如果非要用两个字形容,那不是变态就是闷骚,当然,后者可能性要更大点。

罗溪玉窘的时候也会觉得有一点点甜,圣主虽然闷又怪,但对她还是不错,她也不是个不懂事儿的,让她这个时候离开那对夫妇,可能也觉得那妇人古怪吧,也是为她好。

想到刚才那女子的脉搏和她惧怕无助的样子,她略略有些犹豫,看了眼旁边的葛老,本来想请教葛老一下,或者能帮那个叶氏看看,但看了几眼一时也没有开口,葛老身份虽说是属下,但在圣主眼中乃是亦师亦父亦友的关系,而那两个人与他们非亲非故,她也没立场提这个事。

可是,脉象这种事儿,光靠说也说不明白。

罗溪玉心里有些不放心,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回头去看,见到那一对夫妻并没有跟上来,仍然林间的小路边站着,在视线里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