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中因为他的突然沉默而寂静非常。王通判悄然抬头看那年轻俊美的帝王。只见他眉心深锁,眼中有深深莫名的神色,似乎正对自己接下来的问话犹豫不决。

帐外还有不少要禀告军情的将军与各地而来提请奏报的官员正在外面焦急地等着。而王通判则在这帐中耗了大约小半刻,这对每日需要日理万机的年轻皇帝来说已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王通判跪在地上,膝上已隐隐疼痛。他小心的挪了挪,忽然脑中掠过一道亮光禾。

他再抬头看时正好看见那年轻的皇帝眼中掠过烦躁,正要挥手令他退下妲

王通判忽然道:“启禀皇上,小吏万死!府伊大人还曾交代小吏禀报皇上道:皇后仁德善心,赈济灾民,此乃天下之表率……”

凤朝歌挥起的手忽然定在了半空中。他一双深邃眸子看向王通判,一闪而过,随即面色沉冷道:“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此举本就是分内之事,又有什么好宣扬的?!”

话虽如此,他眉间的沉沉神色似乎松泛了许多。

王通判连忙应声称是:“是是……皇上所言甚是,不过皇后在华府中静养,白日召见学士们分忧国事,学士们纷纷献计献策,人心团结,虽身不在前方杀敌,却在后方与皇上同心同德誓破晋贼。这已是对国人极大的鼓舞了!府伊大人说……”

这些言辞分明有拍马屁的嫌疑。

凤朝歌恍若未觉,问:“皇后在华府中静养,竟还能招学士们入府议政?”他微微侧眸,漫不经心地问:“她的病……好了吗?”

“皇上放心,神明庇佑梁国,皇后仁德,更是得上天庇佑,凤体早就恢复健康……”王通判又啰哩啰嗦地说了一堆恭维之词。

御案旁的内侍们一听纷纷面面相觑,眼中流露诧异。这御帐中每天来往的每件事都是十万火急,怎么的皇上会让这个小小的通判如此废话连篇地拍马屁?

王通判终于说完,凤朝歌点了点头,对左右内侍道:“京兆府伊急国之所急献计献策,官进二品,赏一年俸禄,待朕回京后再行封赏。”

王通判一听欢喜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三言两语拍对了马屁,让自己的上司升了职,对自己将来肯定前途大大的。他连忙大声拜谢:“微臣替府伊大人谢皇上隆恩!”

凤朝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王通判身为小吏心忧国事千里而来,辛苦了,有赏!”

王通判一听更是激动莫名。他不过是九品都算不上的跑腿小吏,因为有几分文采几分嘴皮子功夫所以府伊大人才派他前来。可是没想到皇上不但亲自见他还封赏了他。

他想着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凤朝歌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王通判这才赶紧躬身退下。

帐中寂静,唯听见帐外的嘈杂声。他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那一道厚厚的奏折,眸色复杂……

……

日头炽热却照不透浓荫遍布的庭院,只有听见一阵阵“知了——知了——”的蝉鸣。这一声声蝉鸣却越发衬得午后寂静非常。云罗伏在二楼绣阁中的凉席上,一动不动。

她素白的手上还有一卷翻了一半的大唐通史。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书页哗哗地翻过,多少雄心壮志,多少阴谋阳谋天下谋原来也就在这薄薄几页史书中。

她眸光迷迷蒙蒙地随书页闪了闪就沉入了睡梦中。这些日子她不知为什么总是倦得很,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夜忧思战局的缘故……她恍惚地想着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身穿一身薄衫劲装的华元青悄悄走来。他正要出声忽然看见云罗已闭眼安睡,口中的呼唤便咽了回去。他拿起一旁的长衫为她轻轻披上。

云罗一动慢慢睁开眼。目光渐渐聚焦,她见是元青倦然一笑:“青儿,怎么是你啊?”

华元青乌黑的眸中带着深深的关切:“姐姐要是倦了的话去**睡吧。席子凉得很,仔细寒气入了体?”

云罗扶了扶额,懒懒地笑:“哪有这么娇贵?人都说春困秋乏,怎么的我倒是犯起了夏困,每日恨不得到哪都有床。”

她说着边说边含笑起了身。华元青不赞同地看着她还稍嫌苍白的脸,摇头:“姐姐的身子还没恢复元气,改日再请太医来为姐姐

诊脉……”

他还没说完,刚站起身的云罗脸色猛地煞白,浑身晃了晃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华元青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牢牢扶住了她。

“姐姐!”他惊呼道:“姐姐你没事吧?”

云罗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茫茫,脑中更是晕得不知东西南北

。她握住华元青的手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我……没事。”

华元青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扶着云罗躺在**又拿了被衾细细将她盖好。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云罗分外煞白的脸色,道:“姐姐,我去请太医来看看。你这几日脸色很差!”

他说完起身就要走。云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轻笑:“姐姐没病,不用麻烦太医了。”

华元青一听脸色微沉,恼火道:“姐姐!若是连你都不心疼自己,还有谁会心疼?姐姐每日为了他的国他的江山费心费力,他可知道姐姐的一分好?难道姐姐还在期盼他回来心疼你?”

云罗诧异地看着突然生气的华元青,特别是听到最后一句,手一颤,慢慢放下。

她垂下眼帘,恍惚地道:“是啊,难道我还在等他回来心疼我么……”

华元青见她脸色陡然沮丧,心中一拧,跪坐在她的床前矮凳上,急急道:“姐姐,别伤心了!他不值得你伤心。”

云罗抬起乌黑明澈的眼眸久久看着他,摇头道:“值不值得不是由外人说的。我与他的事,青儿以后不要再管了,好吗?”

华元青见她神色郑重,心中气苦,道:“难道以后他无论对姐姐怎么样,姐姐都是心甘情愿吗?”

云罗看着他年轻稚气的脸庞,轻笑叹道:“朝歌不是真心伤害我的。他伤我一分,他心里更痛十分。若说他是恨我口不择言伤了他,倒不如说是他恨自己无能为力。姐姐明白他,所以不恨。青儿不明白他自然会恨他。”

华元青陡然无言以对。

情到深处无怨尤。要怎么样的情深无悔才会像她一样这么全然相信不离不弃?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更加糊涂了。

良久,华元青垂首起身:“我去请太医。”他说完匆匆出了房。

云罗目送他离去,眸色黯然。

过了半个时辰太医还未前来,云罗在绣阁中歇息。忽然院中有人断喝一声,随即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

。云罗被惊动,问房外的侍女:“到底出了什么事?”

侍女连忙道:“奴婢也不知,奴婢这就前去看看。”

过了一会侍女与管家同来到了绣阁门前。

管家隔门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是那个前些日子来的柳狂生又来了。不过这一次他前门被门房赶出府又悄悄从院子侧门进来。如今被院中的守卫抓住了正在痛打呢!”

云罗一听哑然失笑。她想到的不是柳狂生怎么的这么不死心,而是疑惑李天逍怎么会派这种一根筋到底的固执读书人来劝她呢?

她能想象柳狂生被院中侍卫痛殴的情形,叹了一口气忍着身上的不适起身道:“让侍卫们别打了。万一打出了人命就不好了。另外,我再去见见他吧。让他死了这条心。”

她说着披衣起身,由侍女领着到了花厅中。柳狂生被几位如狼似虎的侍卫拖着到了她的跟前。

云罗看了一眼地上的柳狂生。他已被侍卫打得鼻青脸肿,头上的儒士帽与儒巾也七零八落的,那样子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她摇头轻叹:“柳公子何必这么固执呢?本宫不将你关入牢房中定你一个奸细罪名已是开恩。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柳狂生擦了鼻下血,抬起肿胀的头,忍着痛正气凛然地一字一句道:“若能让天下太平,小生我就算赴汤蹈火又有何妨?!”

云罗心中一震,久久看着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

柳狂生站起身来,傲然道:“我虽不过是一介书生,却知天下黎民百姓之苦。自从唐末以来天下大乱,百姓饱受战乱之苦,颠沛流离,民不聊生,难道娘娘没有深受其苦吗?”

云罗垂下眼帘,淡淡道:“这我比谁都明白。”

柳狂生见她意动,大喜过望上前一步却被侍卫牢牢扯住。他大声道:“娘娘仁心仁德,施粥铺让流民有一顿饱饭可吃,一计安民策呈到了皇上跟前。娘娘为的就是百姓。为什么眼前有个绝好的机会

却不肯抓住呢?娘娘……”

他一声声情真意切地大声说着自己的日思夜想的大道理

云罗在心中苦笑。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李天逍要派这样的人来。这种一腔热血的书生她杀也杀不得,杀了反而成全了他一心为民的一世美名。如果与他费心争辩他往往占住大义,动不动就是天下苍生,动不动就是百姓如何。每每对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听多了听久了就算全然不信也会心中触动。

唉……

她以为她最了解李天逍,却不知他亦是明白她至深。他知道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天下黎民百姓受苦……原来,他都明白她。

云罗眸色深深,问柳狂生:“议和难道就是解眼前局势的唯一办法了吗?”

柳狂生见一向清清冷冷的云罗终于肯回应他,连忙道:“虽然这不是最终解决的办法,但是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云罗又问:“议和之后呢?天下不归一,战争始终又要再起的。”

柳狂生眼中熠熠,断然道:“那只能等待一位明君。”

云罗淡淡问道:“在你心中,明君就是李天逍吧?”

柳狂生见她直呼李天逍的名讳,面上显出大不赞同:“晋帝陛下英明神武,仁心施政。反之梁皇则比不上他。将来谁胜谁败一看便知。”

云罗摇头,柔柔道:“若我在,李天逍未必能胜得这么容易。”她眸色深深,口气依旧清淡无痕:“哪怕我知道终有一天他是天下之主,但是我也要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有些人不是他一句话想要就能夺走的。”

“这天下分量太重。他若不费尽千辛万苦得到,将来又怎么能善待天下百姓呢?”她挥了挥手:“柳公子回去吧。你劝再多也是无用。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柳狂生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方才云罗那一席话简直惊世骇俗。

她不肯议和竟然是因为这个?!

可她又有什么资本信口开河说:若她在,李天逍未必能胜得这么容易?

!难道她自认为可以左右天下战局?……

柳狂生被侍卫们拉下。他不解频频回头,花厅中那一位倾城佳人容止端雅脱俗。有风吹来,漫天漫天的海棠花瓣纷纷落下,仿佛漫天下了一场花雨,而她便是花中最美的仙子,淡看世间浮华,纷纷扰扰,不乱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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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闻问切。绣阁中只听见水声滴答,屋里屋外的侍女们垂手恭立,华元青站在竹帘外走来走去,时不时探头探脑看着里面的情形。

可是太医换了左手又换了右手把脉却始终不说云罗到底得了什么病。

华元青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掀开帘子,问:“到底我姐姐生了什么病?是不是体虚气弱?还是风邪感冒?左右有个什么名才好对症下药啊!”

花白头发的老太医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太医捻着下颌的一络山羊胡子,郑重对云罗道:“皇后娘娘,微臣还得招太医院的几位老院正过来给娘娘把脉才能定夺。”

云罗疑惑:“本宫到底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太医不能直言呢?”

老太医笑眯眯安慰:“皇后娘娘放心,没什么。只是要慎重起见需得几位老院正过来一起参详。”

他说完起身吩咐随从去请。

华元青被老太医这一句唬得脸皮青青白白。他急忙坐在云罗窗前的矮凳上,握住云罗的手急忙问:“姐姐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云罗一头雾水地摇头:“我很好啊。”

华元青见问不出什么,急忙去找太医,一把拉住他的长袖:“太医,我姐姐没什么事吧?”

老太医瞪了他一眼:“华小公子问这个做什么?你在这里与礼不符,快快离开!”

华元青气得哼了一声:“她是我姐姐,什么与礼不符?我就是要留下来陪着姐姐!”

他犯了倔强,坐在锦凳上气哼哼的再也不肯挪窝

。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云罗无奈摇头:“随他吧。”

过了一会,太医院的几位院正匆匆前来。一番望闻问切,几位太医聚在一起窃

窃私语不定。华元青紧张万分地盯着他们。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功夫,太医院年过七旬的梁院正含笑走来,面上的皱纹笑得像是一朵绽开的菊花:“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后娘娘有喜了!”

云罗正斜斜依在锦墩上,一听呆愣住,傻傻地盯着梁院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华元青一听高兴得猛地跳起来:“当真?!”

梁院正笑呵呵地摸着胡须道:“自然是千真万确。因为娘娘有孕才刚一个月,胎像不明显,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微臣们一一仔细切过脉了。的确是喜脉!”

华元青欢呼一声:“姐姐,姐姐!你有宝宝了!”

云罗定定看着梁院正,唇一颤,泪却不听使唤地簌簌落下。

屋内屋外的众人纷纷跪下,恭贺声音时起彼伏。

“恭喜皇后娘娘喜得龙嗣!”

“恭喜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恭贺声在寂静的院中回荡,惊飞了院中几只叽叽喳喳的喜鹊。它们一振翅膀飞入了云际……

云罗不做所措地抚着小腹,声音微颤:“我有孩子了……我的孩子……”

“是啊!姐姐!你有宝宝了!”华元青兴高采烈地道。

云罗欢喜得神情恍惚,握住他的手,重复问:“当真?我有孩子了?”她原本苍白的面上浮起两抹如朝霞似的红晕

。那一刹那的容色美得令人窒息。

“是的。姐姐!”华元青亦是跟着高兴,小心翼翼扶着她躺好。

屋中人人都欢喜不已,华管家更是道:“这是喜事!要赶紧禀报皇上!”

“是啊!微臣这就去写喜报!”梁太医连忙道。

“不……”云罗忽然开口。她双眸熠熠有神,环视了一圈众人,低声含羞道:“我要亲自告诉他。”

屋中所有人顿时了然,呵呵一笑,都拿眼看着床榻上那满脸红晕的女子。窗外天高云阔,烈日炎炎,仿佛一眼就可以望见那千里之外的思念的人……

……

皇后有喜了。

这个消息在京城中悄然传开。皇后素有贤名又乐善好施,一计流民策安定了梁国流民万千,更是深得百姓爱戴。一夜之间,京中处处有人燃放烟花鞭炮,庆贺梁国再添皇嗣。

京兆府伊听了王通判从前边带回的圣意,大喜之下连开三天宵禁,让百姓们与天家同喜同庆。一时京中三天三夜如过年过节一样,百姓们纷纷点灯为皇后祈福。

柳狂生夹在人潮中听着百姓们议论纷纷心中暗惊。

如今她有孕了,一心向梁,更不可能议和了。

他摇了摇头,再也不敢多待趁夜匆匆出了梁国京城,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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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有孕了?!”御帐中凤朝歌手一抖,手中的军报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盯着从京中的来人,手微微颤抖。

“回皇上的话,千真万确

。太医院梁院正与几位大人都把脉确诊过了。”来人跪地道。

她,有孕了?

孩子……她有孩子了?

一股莫名的心绪在心中翻涌不熄。凤朝歌目光如刀猛地射向地上的士兵,厉声呵斥道:“胡说!既然皇后有孕,太医院为何不写喜报禀报朕?!”

士兵一愣,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

“退下吧!”凤朝歌冷冷道:“以后不要拿这种些许小事来烦朕!”

士兵唯唯若若地退下。御帐中再无别人。凤朝歌缓缓坐下。

孩子……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孩子呢?他与她的孩子吗?……

他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他侧耳仔细听这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每一道声音

都似乎在说着,她有孩子了,孩子……孩子……

这是喜事。他的皇后有喜了!

他的昀儿为他再孕子嗣了,可是……为什么他竟然这么害怕。……

为什么会这样害怕呢?

**************

“她有喜了?”潞州城中的临时行宫中,高高端坐在御座上的李天逍闻言忽地一愣,手中的奏折颓然跌在了地上。

“回皇上的话,千真万确。整个梁京中百姓们奔走相告。皇后华氏在梁国中爱民如子,一道流民策活人无数。这流民策将梁国各州县的流民就地安置在州县的荒田劳作。他们以劳力换口粮,州县官员暂时不追究流民擅离乡里的罪责。等到战局结束,再另行遣返回乡。”

“皇上,梁国也打算打持久战了!”

风尘仆仆北归的柳狂生正跪在他面前禀报道

呵呵,流民策……

李天逍苦笑:“朕有囤兵法,她就有流民策。活学活用,她学得还真快……”

柳狂生忽然抬头小心翼翼看向高高御阶上的李天逍,犹豫道:“皇后华氏还说了一句话。”

李天逍一愣,连忙沉声问:“她说了什么?”

柳狂生连忙伏地道:“皇上,皇后华氏说得极其狂妄自大。小生不敢转告皇上……”

“说!”李天逍沉声打断。

柳狂生一愣,跪地颤颤地道:

“她说,若她在,这一场仗皇上未必能胜得这么容易。”

“她说,哪怕她知道终有一天皇上是天下之主,但是她也要让皇上……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有些人不是他一句话想要就能夺走的……”

“她还说,这天下分量太重。他若不费尽千辛万苦得到,将来又怎么能善待天下百姓呢?……”

柳狂生额上已冒出了层层冷汗。他自诩狂生时常发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但是却不敢这样评价眼前这位旷古君王,也不敢像她一样以天下为局,翻手覆雨的傲然姿态。

他不禁怀疑,那一位总是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倾城女子其实本质一定是极傲极倔的女子吧。不然当初为何要义无反顾忤逆了眼前的君王,背负着骂名跟随着凤朝歌?

行宫的殿中无声。只能听见殿中的铜漏滴滴答答,枯燥地数着逝去的光阴。

良久良久,李天逍缓缓抬头,眸色深深:“好了,朕知道了。”

“皇上?那议和……”柳狂生羞愧道:“是小生辜负了皇上的期望。”

李天逍木然摇头:“朕本没有期望你能说服她。不过是想再试一试。”他长叹一声,悠悠说了一句:“她若是这么容易改变心意,就不叫做华云罗了。”

柳狂生一愣

。李天逍已挥手令他退下。

殿中无声,窗外的烈日炎炎却照不透殿中的阴冷。他久久坐在冰冷的龙座上,四顾无人,忽然心中惶惶。

明知她已走,可是为什么此时才忽然感觉到她真的已经远离?明知自己曾经亲口说过,值得她爱的人是凤朝歌,为什么得知她心还是一阵阵地痛。

“常公公!”他忽然唤道。

过了好一会,常公公佝偻着背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皇上有何吩咐?”常公公低头。

“凤儿呢?”李天逍忽然问道,“他来了吗?”

常公公苍老的面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皇上真是神算。凤殿下才刚到了行宫前。奴婢正打算让他梳洗一番再来见皇上的!”

“快!让凤儿见朕!”李天逍眸子忽然亮了起来,欢喜不禁,搓着手道:“快!朕要见凤儿!”

“好!”常公公连忙退下。

过了一会,常公公领着一位锦衣小帽的男孩。他已四岁多了,粉雕玉琢一样的脸上已显露出不同与别的孩童的灵气与聪慧。

他随着常公公走了进来,一抬头看见御座上的李天逍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父皇!”

他的声音清澈,面上带着笑意。李天逍看着他,仿佛看见阳光也随着他一起涌入这阴冷的殿中。他大步向他走去,一把紧紧把他抱起。

“父皇!”凤儿搂着他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父皇他比谁都高兴。

“凤儿……”李天逍望着他天真无邪的眼睛,忽然问:“凤儿,你以后长大后会不会离开父皇?”

“不会!”凤儿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大声道:“凤儿要永远在父皇的身边。”

“好。”李天逍眼中悄然湿润。

他只剩下凤儿,他也只有凤儿了……

“如果有一天你母亲要带你走呢?”他又问

凤儿低了头只是沉默。

“凤儿还会不会离开父皇?”李天逍不知为何自己为什么要执着这个问题。他知道让这小小的孩子选择他或者是疼他入骨的亲生母亲是有多残忍。可是这一句在心中日夜徘徊,如一根骨刺一样抵在心中不得安宁。

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了。凤儿是她的骨血,身上有她一半的血液。有了他就如同把她留在身边一样,可是这是那么可笑的执念。

他久久抱着凤儿,不知该怎么继续开口。

“皇上……”常公公轻叹一声,递上了一盆已枯萎的青玉兰花。这一盆青玉兰花终于辗转找到,如获至宝地呈到了他的跟前。只是人已走,花已枯。除非仙法仙术这断了根的草木再也没有复活的希望。

李天逍放下凤儿,缓缓接过青玉兰花。花盆沉甸甸的。他恍惚想起她带笑的泪眼。

她说,……皇上善于治国,善于开疆拓土,成为一代明君,这也是所有的人都不能阻挡的。

她说,因为它承载了臣妾的情意,所以分外重。皇上要好好命人保护它,因为它是这天下的至宝。

他缓缓拔掉那枯萎的花叶,露出里面的泥土。

常公公担忧地望着他:“草木已死,皇上若是喜欢,奴婢派人再去挖一株……”

他还没说完就猛地住了口。

只见李天逍一把把挖出花盆的土,露出了里面一枚羊脂白玉的东西。他拿出这枚白玉,慢慢拂去玉上的尘土,四个古篆大字显露出来“大唐宝玺”!

盛唐的玉玺!

这竟然是盛唐中在战乱中失传已久的玉玺!!

常公公惊得退后一步,急忙跪在地上颤声道:“恭喜吾皇,贺喜吾皇

!这是大唐宝玺啊!皇上一统天下恢复李氏盛唐指日可待了!”

他身后的宫人一听纷纷恍然大悟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万岁!”

“……”

李天逍盯着手中的玉玺,眸色复杂。在那一天临别之际,从她说的那一番话中他就知道她将这玉玺藏在这青玉兰花的花盆中。可是今天亲眼看见,亲手握在手中才明白这玉玺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从盛唐时便有传说得玉玺者得天下!要知道大唐百年,一朝覆灭。如今乱世纷纷,人心思定。只要他有这玉玺,复唐出师有名,指日可待!

而她,竟然把这玉玺给了他!

他看着玉玺,耳边宫人们的恭敬的贺喜声一阵阵传来。他捏着玉玺,面上似哭又似笑。

良久,他抬头,乌黑的眸中已褪去迷茫,高高举起玉玺,沉声道:

“昭告天下,朕有大唐宝玺,天下归我者将共复大唐天下!”

*******

“噗通”一声,一尾锦鲤飞快啄去水面上的鱼食,然后摇摇尾巴没入了池塘深处。

云罗被它争抢鱼食的憨态惹得莞尔一笑。

夏日炎炎,华府中绿树成荫,花香阵阵。她一边撒着鱼食,一边看着眼前的绿树繁花,嘴角忍不住上扬。

一个月。

原来冥冥之中有天意。让她还能孕育孩子。云罗伸手悄悄抚上尚是平坦的小腹。

孩子,孩子就是希

望。

她的生命因为这个孩子又重新焕发出光彩来

“姐姐!”华元青快步走来。他的手中还拿着一件披风,像是尽心尽责的管家一样催促:“姐姐回房歇息吧。这里风大。”

云罗看着他身后侍女端来的安胎药,轻笑摇头:“现在天气热得很,哪有什么风?姐姐又不是纸糊的。”

话虽如此,却也乖乖坐好。

华元青为她端来药汤,尚待稚嫩的脸上都是不赞同:“姐姐还是注意点。太医说了孕中不能着凉了。不然就麻烦了。”

云罗看着眼前的药汤,眼巴巴望着华元青,叹了一口气:“真的要喝?”

华元青见她难得露出顽皮神色,知道她心情很好,于是笑嘻嘻地道:“姐姐喝了药,我有礼物送给还没出生的小侄女!”

云罗连忙问:“是什么?”

华元青眨吃药吧。吃完我就拿出来给姐姐瞧一瞧。”

云罗失笑,无奈只能把药汁都喝下。她喝完伸手问:“礼物呢?”

华元青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泥捏的小人。小人儿有鼻子有眼睛,穿着一身大红锦袄头上梳着双鬟髻。

云罗一见爱不释手,拿在手中不住把玩,抬头笑着问华元青:“青儿怎么的说我这怀的是女儿呢?”

华元青自信地道:“因为我觉得姐姐这一胎就是女儿呢。女儿长得像姐姐,那该多好啊!”

云罗轻抚手中的泥人,眼前渐渐恍惚。

耳边似乎他在说,女儿像你多好啊……

她轻叹一声:“女儿命苦呢,特别是为情所苦……”

华元青见她忽然又恹恹不乐,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云罗收回心神,微微一笑:“姐姐没事。只是累了。”

华元青一听连忙扶着她回了房,边走边说:“姐姐小心点

。”

身后有侍女忽然说了一句:“这些天天天艳阳高照太奇怪了,这时节应该要下雨了吧?”

云罗一愣,心中不知怎么的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听见华元青道:“怎么会呢?你看这天一点云都没有呢!”

果然,碧蓝的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她看着眼前的美景,眉间轻愁又悄然聚拢……

……

不知是不是她心中的不安念头作祟,还是入夏以后天象异常,一连半个月都没下一点雨丝。她这几日心中异常烦躁,太医开的安神汤药都不能让她平心静气。

又过了两日,云罗早晨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竟有了见红之兆。管家一听侍女禀报,大惊失色急忙前去宫中请太医前来。

太医把完脉摇头:“这一胎娘娘一定要好好养才是。娘娘孕前心悸症发作又颠簸流离,体质已很差,如果不趁这个时候好好养胎,那恐怕……”

云罗黯然:“我明白。”

太医见她神色郁郁,也只能尽力劝一劝而已。

等太医走了,华元青悄悄来看她。姐弟两人坐在房中相对沉默。

华元青忽然开口打破沉默:“姐姐,你是不是想着他?”

云罗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华元青拿来纸笔,递给她:“姐姐既然想他就让他回来。青儿没办法逗姐姐开心,也许他可以让姐姐高兴起来。”

云罗望着眼前的弟弟,泪不知不觉盈满眼眶。

她摇了摇头,推开纸笔,黯然低声道:“不了。他如果要来,早就回来了……”

她有孕的消息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他远在千里之外,如果有心要知道早就知道了

迟迟不回来看她一眼,也许他还没原谅她。

又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想到此处,心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不由捂住胸口。

华元青一惊,连忙要去唤太医。云罗拉住他,摇了摇头:“姐姐没事。”

华元青懊丧地自责:“都是我不好!提起这

个让姐姐伤心难过。”

云罗摇了摇头:“没事。”

华元青见她脸色不好,扶着她躺好,为她盖上被衾,安慰道:“姐姐别多想了。也许他就快回来了。只是军务缠身……”

安慰的话听起来都舒心,只是心底依旧是凉丝丝的。

云罗倦然闭上眼,沉沉睡去。华元青看着她睡着这才走出房,悄悄把房门带好。

屋外,天蔚蓝,可是天边悄然飘来一抹乌云。天,要下雨了。

……

雨,终于下起来。

因为几天没下过雨,所以雨越来越大,伴着狂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

云罗在梦中只听见嘈杂的雨声噼里啪啦的。她缓缓睁开眼,屋里已是一片漆黑。一扇窗户被狂风吹开,噼里啪啦地来回打着。

云罗想要唤来侍女,却发现喉咙干哑得发不出声来。

她勉强起了身,走到了窗户边。狂风带着雨点扑打上她的脸。她忍着雨点冰凉,伸手去关窗户。

这时,忽然天边传来“轰隆”一声,一道巨大的闪电如银蛇一样向她房顶扑来。

云罗猛地看见,心中一跳,惊叫一声跌在了地上。

“轰隆!!”

沉沉的雷声如锤子一样敲在她的心上

。云罗尖叫一声拼命向后退去。

又是雷声!

她仿佛看见母亲临死时不甘呆滞的眼神;她仿佛看见父亲头悬城门那怒瞪的双眼……她仿佛看见风雨中他冷冷向她走来,毫无怜悯……

她心中重重一痛,捂住心口,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尖叫起来。

雷声不绝,她抱紧自己浑身簌簌发抖。

谁来救她?!

又有谁来救她?

她蜷缩成一团,噩梦的恐惧像是一条毒蛇将她紧紧缠绕。她心口痛得不能呼吸,浑身冰冷僵硬。难受得像是立刻要死了。

她要死了吧?不然为什么会一动都动不了?她是不是就这样孤独地死去,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人陪伴?……

她急促的呼吸,眼泪不住地滚落。

“昀儿!”一声呼唤忽然破开她脑中混沌的神智。

云罗一愣。

“昀儿!”那个声音又一次而来。

“朝歌……”她晦暗的眼神渐渐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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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我这么悲催的人吗?看错编辑的推荐日期,彻!底!搞!错!了!

该更两万字的日子错过了,没更了!16号今天没推荐,呜呜,扑哧扑哧地写了大半夜才发现错了!

我擦,我发现我的理解能力真的是逆天了!

不过既然都写了,白天看有没有时间再更够字数吧。毕竟都承诺给各位亲们了,不更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