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容吟霜让宝叔派人来把大儿和幺儿接去了店里,自己则在家里继续装扮成中年道士的模样,拿着铃铛,举着幡旗,招摇过市的来到了康府门前。

对守门家丁说明来意之后,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才鄙夷的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容吟霜也不介意,只是打着铃铛,摇头晃脑的转身,边走边说道:

“不让我进去救命,难道我还会硬凑上去吗?只可惜啊,你家公子血肉之躯,怕是撑不了多久咯。最多午时,若是午时还不施救,哼哼,那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两个家丁不以为意,其中一个更加气不过,对容吟霜的背影喊道:

“哪儿来的疯道士,滚滚滚,快滚!”

容吟霜也不回头,而是继续回道:“午时之前要是你们老爷醒悟了,就让他带着银两去福寿楼找本仙家,若是午时过了,那就别来找了,准备后事吧。”

“……”

两个家丁骂骂咧咧的,要不是正在看大门,说不定还会上去踹那个江湖骗子一脚。

此时正是辰时刚过,半个时辰之后,康安带着十几个家丁由门内涌了出来,翻身上了马夫牵来的马,十几个家丁跟在马后一路小跑,火急火燎的赶去了福寿楼。

容吟霜叫了一大桌子菜,正招呼门外的叫花子吃饭,康安就从马上跳了下来,冲到容吟霜跟前,说道:

“大仙有怪莫怪,快随我入府救救我的儿子吧。”

容吟霜将手里的一盘肉丸子交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手中,甩开了康安的钳制,说道:

“本大仙善心大发的时候你们不要我救,如今又来求我救,我毋道子岂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之辈?晚了吧!”

康安被她一番话说的抓耳挠腮,想来康宁远的情况定是不妙,不然他这个做老子的也不会这般着急了。

容吟霜自然知道康宁远今天会不妙,因为今天就是翠儿的头七,从混沌中醒来的翠儿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看来已经将临死前的那股子怨气转换成了厉鬼,康宁远血肉之躯其承受得住一个厉鬼的报复。

她早晨说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若是知道午时亦无人对康宁远出手相救的话,这小子绝活不过午,但翠儿也会因此堕入障道,受无尽之苦。

“哎哟,我的大仙,就算是我康安有眼无珠,您快跟我回去,我的儿子正发了疯似的在屋子里乱撞,逮着什么撞什么,都撞的头破血流了,再不救的话,可就真活不过午了。”

康安说着就差跪下了,容吟霜却还是一派优哉,将食物分完之后,才擦着手,站到一节台阶之上,与康安对视,说道:

“我早晨心情好,想救他来着,你们的人不让啊。”

康安一跺脚:“大仙,我求求您了,快去救人吧,好歹也是一条性命不是,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行行好吧。”

容吟霜掏了掏耳朵,平静的说道:

“救好人一命,才能造七级浮屠,你儿子是好人吗?他之所以会有今天,会不会是报应啊?恶人自有天收嘛,亏得我早上还想逆天而行一回,却被人生生的阻止了,你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呢。天都不让我救你儿子啊。”

“……”

康安听的满面臊红,因为他知道眼前这道士说的不错,他的儿子的确做了不少的混账事,而他也仗着他是康家嫡长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就那么糊弄过去了。

此时想来,怕也正是因为他的溺爱过度,他才会变成今天这般无法无天的浪荡之人。

容吟霜见他面有悔意,遂接着说道:

“算了,不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告示上不是说以一千两为酬吗?”

康安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身子,猛地击掌,立刻就有下人递上了一张千两银票,只见他恭敬奉上:

“大仙若肯救犬子一命,这一千两银票便是您的了。”

容吟霜接过银票,看了看真伪就将之折叠好,塞入袖中,然后又对康安伸出一只手,说道:

“这一千两是我的酬劳,再给一千两我就替你儿子冒一回逆天命的险。逆天命可是要折损阳寿的,得大补哇。”

康安:……

康家乃富贾之家,两千两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的数目,当即也就掏了出来。容吟霜又指了指酒楼的饭菜,康安也认命的让下人留下结账,自己则亲自领着容吟霜往康家赶去。

容吟霜赶到之时,康宁远正在房里嚎叫。

她进去一看,只见康宁远被四五个家丁按着手脚,他满身满脸都被汗珠浸透,眼白不住上翻着,整个人绷死了劲儿,嘴里被塞了很多布条,估计是怕他咬到舌头,自他的喉咙口发出一种闷闷的野兽般的低吼。

“他从早上醒来开始就在屋子里乱撞,撞得头破血流像是没知觉似的,喊他也听不见。四五个人才勉强把他压住,力气比从前大了十几倍。”

康安站在容吟霜跟前,对她诉说着今日的情况,容吟霜将旗幡放在一旁,自己则左右顾盼起来,果然在那四五个家丁挡住的里床,坐着一个脸色惨白,舌头微伸,眼珠似乎要爆出来的姑娘——翠儿。

想必这便是她的死相了。

头七过后,没有怨念的魂魄便被自动遁入轮回,而有执念的也会渐渐苏醒,化为怨鬼或是厉鬼,游离人世间,怨鬼只会守着地方,针对闯入之人进行攻击,而厉鬼就会不断的勾住人,往死里整。

容吟霜对康安说道:

“让他们都出去吧。你也出去,把门关上。”

康安大惊:“大仙,这,这可使不得,您是没瞧见他撞墙的力气,像是活生生要把墙壁撞穿似的,可不能放啊。”

容吟霜看了一眼他,康安就立刻闭嘴,只好照着她的话去做,对那几个吃力的压制住康宁远的家丁们说道:

“行了行了,都出来吧。”

家丁们眼神交流后,动作统一的放开了手,康宁远身上失去了压力,直挺挺的就从床铺之上弹起来,推开了所有人,从**跳下,然后就开始用头,用手,用脚,撞击所有东西。

康安急坏了,还想让家丁们去压制着些,却见容吟霜只是从袖中甩出一道黄纸符,贴在了康宁远身上,他就突然像是软了下来一般,痴痴的倒在了地上,但撞击什么的却是真的没再发生了。

康安没想到原本要四五个壮硕汉子才制得住的人被一道小小的符就控制住了,当即对容吟霜佩服的五体投地,刚要上前,却听容吟霜冷声厉喝道:

“出去。”

康安没敢再上前,容吟霜就对他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

“那只是定身符,若不解决根本,符咒时效过了以后,一切还是照旧。”

康安当然明白治标要治本的道理,先前见容吟霜露了一手,心里对她也有些放心,于是就招呼着所有人出了康宁远的房门,并且听从容吟霜的吩咐,将门窗都妥善关了起来。

偌大的房间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容吟霜站起了身,来到床前,还未开口说话,就见先前一直缩在床角的翠儿眼珠暴睁,化作一道黑影向她疾射而来。

容吟霜深吸一口气,临危不乱,手指捏诀,抽出背后桃木剑轻松的抵挡住了翠儿的袭击。

翠儿现出形体,容吟霜以一指点住她的眉心,安静的话就此流淌:

“翠儿,我是你爹的朋友。今天你的头七,你爹让我来带你回去。”

被点住眉心的翠儿整个身子都凌空飘着,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像是被眼前这人的一根手指控制的牢牢的,根本动弹不得,发出尖锐的叫声,容吟霜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一边耳洞,等她吼完之后,才又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的怨。你整了他一个上午,他如今早已千疮百孔,破败不堪了,再整下去,他就真要没命了。”

翠儿狂叫:“我不在乎!我死的冤枉,是他害死了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容吟霜指尖用力,念出清心咒,将翠儿用金光环绕,送到了床前,语重心长的说道:

“是他害了你,不过,却不是他杀了你!你是被他玷污后,自己羞愤,自尽而死的。”

翠儿被金光绑住,不住挣扎,猛地挣开了金光,化作黑烟,在房内迅疾穿行,尖锐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是他害死我的!是他!就是他!”

容吟霜处变不惊,站在黑雾团绕的正中心,有条不紊的对她诉说着道理,希望她能悬崖勒马。

“老话说:生不易,死易。你会死,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勇气活下去,世间比你凄惨的人多的是,可是他们却活了下去,而你选择了自尽,留下你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醒来之后,可有想过回家看看你那伤心欲绝的老父?你可曾想过,你死之后,他便孤苦伶仃留在世间?你可曾想过,再过些年,你父年老体迈,又有谁来代替你,帮他养老送终?”

容吟霜越说情绪越高涨,也许是因为,她也曾与翠儿做过相同的傻事。只不过,她比翠儿幸运一些,她没死,并且悟出了这个活下去的道理。而翠儿死了,化作了厉鬼寻仇。

原本疾速飞窜的黑雾渐渐的平息下来,在容吟霜面前汇集成翠儿的形状,只见翠儿已经收了先前恐怖的模样,恢复清丽,楚楚可怜的看着容吟霜,空洞的声音问道:

“我爹……他还好吗?”

容吟霜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自己回去看看他吧。”

翠儿听后,立刻掩面哭了起来,容吟霜走过去,用区别去先前的厉声对她安慰道:

“我知你怨气难消,此恶少行为也着实可恶,但是你垂头看看,看看他都伤了哪些地方。我想他今后怕是再无能力作恶了,也算是为民除害。”容吟霜指了指康宁远血红的胯间,便知他在先前撞击之时,定是伤了根本,这才叫人恶自有天收了。

翠儿的心情渐渐平复,容吟霜才与她道出实情:

“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救他而来,而是为了让你不要彻底堕入厉鬼道,你报仇一时爽快,但等来的只会是无尽的地狱,几生几世都要为这种人受尽苦楚,不值得的。”

翠儿点点头,对容吟霜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

“大恩大德,翠儿无以为报,请求仙人带我回家,再最后见一见我爹,我便再无留恋。”

容吟霜让她起来,叹了口起,手一挥,将翠儿便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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