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上回到茶楼之后,容吟霜就让老王送她去了人之初,让颖儿在马车里等着她,她便自己走了进去,在教员公室等了冯先生好一会儿,冯先生下课后发现容吟霜在等她,赶忙过来问道:

“掌柜的,怎么了?”

容吟霜正在翻阅一本学子自己著作的话本,听见冯先生的声音,这才回过头,还未说话,冯先生就先对她恭喜道:

“得知掌柜的有喜,一直未曾上门摆放,待孩子生出来,冯某定去抱一抱他。”

容吟霜谢过冯先生,这才将冯先生喊到了门外,对他问道:

“上回你说的段冲,如今还在书院里吗?”

冯先生没有想到容吟霜会突然问段冲的事情,愣了愣,这才说道:“现在还在,不过,今晚就要回家去了,听说要回去成亲。”

“……”

原来那两个李家的丫头并没有说谎,段家和李家果真是要成亲了。又问:

“那段家不是退婚了吗?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冯先生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李员外,听段冲说,李员外从前也不知是做什么的,身边有一帮武艺高强的江湖人,他劝说不行,就动用武力威胁段家,段家也是做生意的,被他这么一闹,生意是一落千丈,只好妥协。”

容吟霜想起先前那连个丫头的嘴脸,不难想象的出李员外家的彪悍家风,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就是逼也要逼得你低头,逼得你让步。

“待会儿下课后,你让我见一见段冲,我有话想问他。”

冯先生虽然不知道容吟霜找段冲什么事情,但是容吟霜的吩咐,他向来都是尊重的,当即便点了点头,说道:

“好的,待会儿我把他喊出来。”

容吟霜谢过冯先生之后,上课的钟声又响了起来。

容吟霜坐在书院的落雨庭院中晒太阳,此时正是金秋十月,庭院中满是盛开的菊花,芳香扑鼻,渐凉的气候让她倍感舒爽。

李管事亲自端了一壶温着的香茶过来给她,容吟霜与他在院子里聊了一会儿,李管事走后,她便自己继续看书,直到大半个时辰后,下课的钟声再次响起。

刚下课,就见冯先生带着一名高高瘦瘦,面相朴实的年轻人过来,容吟霜观他面相,觉得此子颇有才智,所以年纪轻轻的便中了举人,只待明年春试一展头角,但在容吟霜看来,此子虽少年得志,后续却未必佳,李员外这般急于将女儿嫁给他,怕也是看在他少年有才,前途无量的份上,若是让他知道此子今后未必会有大作为,也不知会不会后悔今日这绞尽脑汁逼迫的行为。

“大先生,这便是段冲了。”

冯先生只有在他们两人的时候才会喊容吟霜掌柜的,其他时候,皆尊敬的称呼她为‘大先生’。

容吟霜对冯先生点点头,冯先生便说自己有事去忙,让段冲跟大先生聊两句。

虽然容吟霜诗书未必通晓,但是人之初的学生自然知道书院的来历,段冲少年得志,原也是轻狂少年,但见了容吟霜却也不敢多加造次,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等候容吟霜问话。

“段公子不必紧张,坐下吧。”

容吟霜对段冲笑了笑,从茶托上取了一只赶紧的杯子,将一直温在小炉子上的香茶给他倒了一杯。

段冲愧受之后喝了一口,这才对容吟霜问道:“不知大先生找小生所为何事?”

容吟霜也不想跟段冲兜圈子,直接将她的来意说明了。

“听说段家与李家快要结亲了。可是我之前听说段家退了李家的婚,如今我不问段李两家为何再次相聚,只想问,当初段家为何要退婚?”

段冲没有想到容吟霜竟然是问这个问题,愣在了当场,容吟霜见他不言,于是又道:

“也是我多事,先前在路上遇见了李家小姐,我见她神情憔悴,许是因为段家退婚一事,让她忧思过虑,这才是那副可怜光景,便心生怜悯,特来此问一问,也算是尽一尽大先生的指责吧。”

段冲看着容吟霜,叹了口气,说道:

“容大先生有所不知,我段家退婚,并不是因为忘恩负义,喜新厌旧,而是,而是那……那李小姐根本是心有所属的,我与她从前有过一面之缘,对她颇有好感,这才在家人提出说媒之时便同意了,可是李小姐对我却始终冷淡,定亲之后,我无论送什么东西去李府,她都会原封不动的给我退回来,令我颇为伤心。”

容吟霜看段冲言语真切,并不像是在说谎,问道:

“女子的心思最是难猜,段公子也许是误会了什么呢。单凭觉得李小姐不喜欢你就退婚,这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段冲听见容吟霜说他儿戏,这才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并不是儿戏,而是那日我得知李小姐出门上香,便偷偷跟随在后,我原想李小姐定是害羞之人,虽与我定亲,但却对我不甚了解,我想趁此机会,让她多多了解我一些,没想到,我随她身后去了白马寺的禅房之后,竟让我瞧见了那了不得的事情,她,她竟与一名书生在寺庙禅房中就……唉,行那苟且之事。”

容吟霜听完这些,也蹙起了眉头,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事情,只听说出了真相的段冲又道:

“这种事情,事关女儿家的名节,我也不会信口开河,更不会站出来指责他们,后来我便偷偷下山,回家之后,便让家里提出退婚了。可是那李员外却不依不饶,定要我娶他女儿,我不从,他便叫武夫上门威胁,叫地痞去我家店铺中捣乱,我爹娘原是护我,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我不忍二老为我的事情再伤心,这才无奈同意了李员外的要求,哼,硬是叫我娶一个不贞的女人,我娶便娶了,但他还指望我今后尊重爱护她吗?”

段冲说完这些之后,容吟霜沉吟了好一会儿,上课的钟声早已响起,嘈杂的书院一下子变得冷清,处处耳闻读书之声,容吟霜的思绪一片混乱,段冲见她陷入沉思,便要告辞,却被容吟霜喊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可记得那位与李小姐偷情的人长什么样?”

段冲一阵犹豫,后来才叹息说道:“知道。是张廷,我与他曾经一同科考,他颇具才学,我本心生敬佩,没想到他竟缕缕做那伤天害理,伤风败德之时,种不顾礼教,私自妄为,委实令人唾弃,杀头也是应该。”

容吟霜脑中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有些明白了过来。

段冲离开之后,容吟霜便思虑重重的走出了人之初,颖儿迎上来问她话,她也没有回答,老王将她们主仆送回了顾府。

容吟霜在子然居士的监督之下,晚上喝了不少的汤和馒头片,子然居士照例抱怨她吃的太少。

回到房间之后,容吟霜越想越觉得奇怪,就想出门看看,颖儿奉命贴身伺候,见容吟霜要出门遛弯儿,自己也很尽责的跟了过去。

颖儿原本以为自家夫人只是想在家门口逛一逛,东城的夜市很是热闹,附近的住户,晚上在夜市中逛逛也是常事,可是没想到容吟霜出门之后,就一路往西走,越走路上的行人就越少,眼看前头就是阴森森的午门了,颖儿再也忍不住叫住了容吟霜:

“夫人,前头就是午门了,那里杀气太重,咱们还是回去吧。”

容吟霜看了看她,却是没有作声,四处看了看,就见一家烛火寿衣铺子旁有一个馄饨摊位,便走过去坐了下来,跟颖儿两个人一人点了点一碗虾肉馄饨,就坐在摊位上等候起来。

颖儿四周观望,不住以手搓手臂,不是她胆子小,而是这午门太过阴森,就是正午时分前来,也让人觉得心里犯怵,更别说是晚上了。

可反观她家夫人,却是一派悠闲,好像此时她们正坐在光华楼的贵宾席上一般,半点不受气氛的侵扰。

“夫人,咱们这么晚了,来这里干嘛?”

难道就是为了吃馄饨吗?可是,她才刚吃了晚饭,肚子还饱饱的,随手捏了捏自己有些丰腴的腰肢,再看看她家夫人的,一个生了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的女人,为什么腹部会这般平坦,而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肚子上的肉就堆了出来,穿衣服也不好看了。

容吟霜从箸笼中拿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了颖儿,另一双拿在手中,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了上来,容吟霜拿起一旁的醋瓶子问颖儿要不要,颖儿想了想后,才接过了瓶子,给自己和容吟霜碗中都加了一些,容吟霜原就喜欢吃醋,最近尤其,颖儿加的那些根本不够看,她又自己拿了瓶子,往碗里加了一些。

用勺子喝了一口汤,只觉得酸咸爽口,比子然居士亲手熬制的浓汤还要好喝,不由多喝了几口。

颖儿也是,原本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很饱,可是在吃了一口这馄饨之后,竟也觉得十分好吃,继而就不客气的大口吃了起来。

容吟霜吃的很文静,边吃,目光还边四处打量,颖儿不知道夫人在看什么,她只知道碗里的馄饨真的很好吃。

突然容吟霜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勺子,目光深远的盯着颖儿的身后一处看,颖儿发觉不对,遂问道:

“夫人,怎么了?您在看什么呀?”

说着,颖儿便送了一颗馄饨入口,往后看了看,可是后面一片冷清,别说是人了,连个鬼也没有。

容吟霜却是鬼使神差的站了起来,往颖儿身后走去。

颖儿想起身追随,却被容吟霜神不知鬼不觉的使了一张定身符,便见颖儿维持着埋头吃馄饨的模样,一动不动,若是不靠近看,就像是她正埋头吃馄饨的模样。

容吟霜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刚才又看见了那颗不住飘荡的头颅,血淋淋的飘过……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