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形,无声无息地向自己靠拢过来。

“何为,你,你在干什么啊?”郭小宝讪笑着。毕竟,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是曼倩社的人,而何为不是,何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不知道做些什么,他有权利问个清楚。

可是,让他困惑的是,何为好像完全都没有听见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何为的眼睛就这样,定定地看着自己,看得小宝觉得头皮直发麻。

小宝不得已又向前走了几步,问了两声,可是,何为都没有理睬他。突然之间,小宝发觉出了不对劲,因为,何为不是在看自己,而是仿佛在看着自己的身后。

他立刻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难道,何为,也入幻了?

小宝不由得自己也回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什么都没有啊。

何为想动,但是,他怎么都动不了,他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站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谁,是人还是鬼?

就在这时,那人走得已经距离自己很近了,透过重重的迷雾,何为终于看见了,眼前站着的,是章顺。

章顺,师父的原配搭档。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是不会出来随便乱走的,可是,鬼,就不一样了。

难道,站着自己面前的,居然是鬼!

何为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下,他好像完全失去了以往那沉着稳健的自控能力,如今的他,只会说一句话了,那就是:“对不起。”

“对不起?”郭小宝思索着,何为在入幻的时候,究竟看见了什么,或者说,他看见了谁?为什么,这个人让他有如此强烈的自疚感呢?

难道是师父?不对,何为刚才对师父,完全都是在演戏,怎么可能会自发地,怕成这样。看他这幅瑟瑟发抖的样子,倒好像,是遇见了鬼一般。

想到这里,郭小宝也不禁心头一凉,遇见了鬼?

难道,他看见的,竟然是章顺?

他想起了,他曾经让陈队查何为的事情,难道,章老爷子的死,真的和他会有关系?

他害死了章老爷子,所以,在入幻的时候,当他看见章顺的时候,以为是怨魂来索命,所以害怕成了这般模样。

就在这时,何为突然身子一歪,竟然摔倒在地上。

郭小宝忙上前探视,但见他呼吸平稳,心里猜想一定是没有大碍了。但是,他也不敢马上就叫醒他,因为,两人一见面,说起些什么的时候,难免会尴尬。刚才的一切,都还只是自己的主观臆想,做不了呈堂证供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想到这里,他又退了出去,轻轻地把门掩上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何为终于醒来了。唉,真是奇怪,别人入幻的时候,梦见的都是前辈的一些往事,可是,为什么只有我,居然梦见了一个死人呢?刚才啊,真是把我吓了个够呛的啊。

想到这里,他爬了起来,再也不敢碰那牌匾了。拿起了四胡,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并没有人,便偷偷地溜了出去。

郭小宝发现,接下来的排练,何为真是格外地认真,而且,好像认真地有点过了头了,他觉得奇怪,难道真是章老爷子,在他入幻的时候,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不成?

唉,别管他们了,郭小宝心说:我还是管好自己吧。五音联弹已经颇有成效了,连挑剔的张广陵也不再说什么了,看来这个节目,有些靠谱了。

这样的话,郭小宝就该仔细地思考一下自己的《八扇屏》了。

对于《八扇屏》,小宝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不能照本宣科,照着原来册子里的内容来背,因为,那些都是别人听腻了的,再说就没有意思了,可是,新内容哪里来呢,于是,他又想起了入幻的时候见到的郭德彰。

郭德彰和老曼倩社的人,都是英雄,他们的事迹不应该被埋没,他要让所有人,通过他的相声,知道这些人都是谁,让郭德彰的相声精神,千古流传,继承下去。

这个说起来容易,可是,要具体做的话,那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首先,你得有一个好的本子,这个对于小宝来说,还不算太难。

毕竟,作为一个七夜文科班出来的人,他的古文功底,还是不错的,所以,要写一些不文不白的四六八句,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可是,写完了之后,该怎样演出来呢?

这个才是郭小宝最担心的问题。因为,他是一个丝毫经验都没有的人。

他想得出了神,这时候,郭兴国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竟然没有发现。

“在想演出的事情吗?”

“喔。”郭小宝吓了一跳,见是郭兴国,便道:“是啊,师父,我对于演出的本子,基本有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对于怎样才能演好,却是一点自信心都没有。要不,您跟我说说吧,究竟如何才能演好呢?”

“这个话题可大了,你具体说说觉得哪方面有困难吧。”

“喔,就是,后面的一大段贯口,怎样才能说好呢?我怕观众不爱听啊,因为,真的是很长。”

“你担心很长的一段,但是没有一点包袱,所以观众会不爱看?”

“是的。”

“嗯,是啊,这就要看演员的个人魅力了。”

郭小宝以为郭兴国会向自己面授机宜,可是郭兴国却突然转换了话题。

“你知道评书吗?”

“嗯,知道。”

“评书,和相声有什么渊源?”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唉,说起来,这评书是距离相声最近的艺术种类,可也是最远的。”

“这话怎么说?”

“说它们是最近的,那是因为它们都是用语言来打动观众的,都会用到醒木、扇子、手绢之类的工具。”

郭小宝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要说它们远,那是因为,它们的表演方式,真的是大不一样啊。”

“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啊?我看这单口相声,和评书,几乎分不清究竟谁是谁啊!”

“嗯,这个想法不只是你,很多人都这么想。可是,要知道评书,是用故事情节来吸引观众,而相声是用包袱来吸引观众。”

“这差别很大吗?”

“很大啊,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你以后就会慢慢明白的啊。”

郭小宝点点头,虽然,他还不是十分清楚。

“不过,我们可以从评书里吸取很多养分,用在我们的相声里。”

“如何掺杂呢?”

“比如,我们可以从评书演员的语言技巧中有所借鉴,掌握控制话语权的能力。”

“什么意思啊?”

“当年双厚坪说《秦琼卖马》的时候,从被困天堂县说起,说到要卖马了,有位老观众要出差,向双厚坪表示遗憾,双厚坪说放心去吧,等着你呢,过了二十多天,老听众回来发现马真的还没卖呢。”

“喔,我知道了,这二十多天,双厚坪故意使情节停止发展。”

“不错,他全凭所谓的‘书外书’支撑门面,体现了‘蹭’的功夫。”

“这说是说得挺好的,可是,相声嘛,本子都是安排好的,难道也要蹭吗?”

“是的,可以蹭。比如,当你的搭档忘词了,你不能很明显地提醒他,这时候,就要使用蹭的技巧,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在适当的机会下,把台词提醒给你的搭档,这就是蹭。”

“喔,原来如此,所谓的现挂,有一种就是这样的吧。”

“不错,孺子可教。”郭兴国很高兴,毕竟,郭小宝是自己十分看重的孩子,现在眼见他的悟性如此之好,他怎能不高兴呢。

他见郭小宝基本已经领悟,便继续说道:“对于《八扇屏》这个节目而言,最后的贯口,如果只是很快速地把话给说完了,那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你说对不对。”

“嗯,是的,师父,您的意思是不是说,还得加上点动作、表情之类的来刻画一下。”

“嗯,说得好。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记载:‘吴天绪效张翼德据水断桥,先作欲叱咤之状,众倾耳听之,则惟张口努目,以手作势不出一声,而满室中如雷霆喧于耳矣。’”

“喔,我知道了,在他做出手势的时候,观众原本已经准备好听他的一声呐喊了,可是,他却偏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当观众的神经松弛下来的时候,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出了声音,那样,观众自然觉得嗓音格外地洪亮。”

郭兴国高兴地笑了,他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很有悟性啊,是这个道理。”

郭小宝突然说:“对了,《八扇屏》中也有一段是讲张飞喝断当阳桥的啊,我们完全可以借鉴,用这种手法,效果一定特别好。”

“不错。”郭兴国叹了口气道:“可惜,现在的相声演员却并不是全部个个的都懂这个道理的,大家都一味地追求语速的快。好像是一‘快’遮百丑一样,只是,他们忘记了,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啊。”

“嗯,是的。”郭小宝若有所悟地说:“如果没有一开始的慢,又如何能显示出最后的快呢。师父,您说对不对啊。”

郭兴国鼓掌道:“好好好,你有此体悟,为师的也可以放心了。”

这话说得好像自己马上就要驾鹤西游似的,让郭小宝吓了一跳,脸上便显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郭兴国知道郭小宝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心想: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小宝,等你真的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师父就把曼倩社交给你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