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叹气道:“你有没有试过,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大栅栏连条狗都没有,我一个人,背着收来的报纸、废纸、塑料瓶子、易拉罐,一个人在雪地里走。地上只有我一排脚印;你有没有试过,三天三夜,水米不打牙,是什么滋味;你有没有试过,高烧发到三十八度,想吃西瓜,没有,只有井拔凉水……”

他说到这里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这些拜谁所赐,拜她所赐。”

他用手一指谢云娥,道:“如果不是她抛弃了我们,爸爸不会因为追她而摔断了腿,结果要我,一个孩子,比现在的侯白还小,去收垃圾,养活他;如果不是她抛弃了我们,我不会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吃的东西都给了爸爸;如果不是她抛弃了我们,我怎么会因为劳累过度,病倒,险些死掉。”

李义说到激动处,哽咽了。

谢云娥,早已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小义,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是因为……”说到这里,谢云娥收住了话头,惨然道:“你恨我是应该的。”

侯白急得直跳脚,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说啊,师父?”他走到李义面前说:“你还是走吧,不要刺激师父了,你走吧。”

李义冷冷地说:“怎么了,受不了刺激了,受不了当初就别做啊。”

侯白拿起桌子上那杯郭小宝一口还未喝的茶水就冲着李义扔了过去。“你死去!”

郭小宝是看到过侯白的身手的,心想:这一下李义是躲不掉的,要是这样,他们之间的怨仇,就更解不开了。电光火石般的一闪而过,郭小宝已经纵身向前,拦在了侯白和李义的中间了。

一杯水全倒在了郭小宝身上,还好时间已久,水不烫了。

杯子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粉碎。一片片晶莹的玻璃碎片,像水晶一样美丽。

为什么,事物总是要残碎后,才能让人感受到它的美好呢?

侯白和李义都愣住了,连谢云娥也愣住了,郭小宝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吵了好吗?”

侯白不好意思地上前几步,帮郭小宝把湿衣服脱下来。

郭小宝发现刚才拿簪子的时候,忘记把包的拉链拉上了,这回可好,水都灌进去了,他忙打开背包检视。

事物总是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错,郭小宝发现,最最重要的《曼倩遗谱》居然给弄湿了。

真是要命,怕什么来什么,要是弄坏了,怎么向马淇、婴宁他们交代啊。

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桌子上,一张张分开粘在一起的书页。摸着摸着,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书皮好像有夹层啊。

他从包中拿出裁纸刀和镊子,小心翼翼地把边裁开,用镊子夹开,却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十几张纸,封面是这样,如法炮制,封底也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的封面如此厚实的原因了。

众人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都在旁边愣愣地看着,暂时忘记了吵架。

郭小宝把纸张平摊在桌面上,一会儿就半干了。他拿起一张来仔细观看,只见上面写的是:“某某支部某某人向某村某户借银圆某数,立此为据”。

他又拿起其他几张纸看了起来,大抵都是类似的借据,数目有多有寡,内容也有所不同,有的是借钱,有的是借粮。

他心念一动,想到:难道,这是当年党向老百姓借钱的收据?郭德彰怎么会得到这些收据的呢?难道那个无名英雄在临死前给郭德彰的,就是这些东西?

如此说来,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日本人误会无名英雄手里拿的是什么宝藏的藏宝图,所以一路追杀,但是其实他们搞错了,无名英雄手里拿的其实是这些借据。

郭德彰救下了无名英雄,无名英雄临死前把这些借据托付给郭德彰,让他有机会的话交给国家,意思是说,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要归还这些老乡所借的钱物。

他,他为了保护这些借据,居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郭小宝不知道,是以前的人品德太高尚,还是现在的人思想太龌龊,这样一个壮举,他居然还在怀疑别人。

也许,这些日子,宝藏,宝藏的,把他的头脑都弄脏了,相比这位无名英雄,郭小宝觉得,自己真是自愧不如。

这些东西怎么办?当然要履行郭德彰许诺给无名英雄的誓言了,把它们交给国家,这些,才应该是真正值得人们珍视的宝藏啊。

也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失去了《曼倩遗谱》真品的下落,却阴差阳错地破解了无名英雄宝藏的秘密,这次下地窖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不不不,也许,收获还能再多一点,郭小宝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可是,怎么办呢,人在江湖,谁不三俗。

大家都是这样,嘴里说着俗俗俗,可是,却还是做着一些俗套的事情,凡事只为自己考虑,能利用的就利用,哎呀,郭小宝变坏了,他也不能免俗了。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郭小宝把东西收拾好,道:“大婶,我今天还有事情,就不能再帮您收拾屋子了,不过,我保证,下回,一定带着我的同事们来,帮您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真的。”

他又对李义和侯白说:“别吵了,好吗,二位,再怎么说,两位也算是兄弟啊,干吗整天吵啊。”

离开“八平米”的时候,夜已阑珊,真想不到,自己居然呆了那么长时间,来的时候,还是下午呢。看来,刚才自己做白日梦,真是花了不少时间了。

抬头看看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想想“金”、“李”这两户破碎的人家,想想谢云娥那憔悴的脸,唉,真是让人不忍去想啊。

他不由得想起了一首定场诗:“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邀酒摧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小楼寂寞新雨月,也难如钩也难圆。”

唉,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一点都不贴切,要是现在思念的是我的婴宁,想起这首诗倒还罢了,怎么想起大婶,会联想起这首诗啊?

难怪人家说:“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看来我就是这种状态啊,李义说得对,我懂什么,李义吃过的苦,我都没吃过,太婆婆待我好,主任北野良待我好,整个七夜都待我好,我真的是不了解他的感受啊。

不过,他的心情只是稍微阴郁了一下,就被高兴取代了,能够找到宝藏啊,多么让人兴奋啊,而且,他还想利用这件事,做另一件事,现在,他就是要去曼倩社,找师父,商量具体计划。

曼倩社里,郭兴国还是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好像一整天都没有动弹过一样。

看见小宝过来,他先开口道:“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小宝愣住了。

“干脆转行,不说相声了。”

“为什么啊?”这是小宝万万没有想到的。

“没什么意思了,相声越来越难说,即使是我,也不能做到,场场效果都那么好,观众的口味越来越刁,各种笑料越来越难挖掘。”

郭兴国叹息着继续说道:“现在,大家都喜欢短平快的笑料,像钟神秀的那种搞笑,直截了当,受人欢迎,相声的那种,需要很多铺垫的笑料,已经不能再继续吸引观众了。”

“就因为这个?我们可以改革啊,用编新的相声,把大家从钟神秀那里抢回来。”

“傻孩子,你以为编新相声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从相声诞生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老祖宗把语言中搞笑的部分都已经挖掘光了,现在要新创,谈何容易啊。”

郭小宝从包里取出《曼倩遗谱》,道:“师父,您忘了吗,我们有《曼倩遗谱》啊,这里头有很多段子,都已经失传了,想来是我干曾祖郭德彰当年用过的,我们可以挖掘整理,我看过了,有很多很好的素材,我们只要改成现代的口语就可以了……”

“傻孩子,你还是没懂我说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我累了,不想干了。”

郭小宝愣住了,铁人一般的郭兴国说他累了。

“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了,我想自己开一家公司,搞餐饮也好,搞服装也罢,总之是不再从事演艺业了。小宝,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我看得出来,你对我还是忠心的,不如跟着我一起干吧。”

郭小宝猛地站起来道:“师父,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对你忠心,我是对相声忠心。”

这句话说得郭兴国愣住了。

“没错,我当初拜师的时候,的确是别有用心的,可是,这些日子,通过练习相声,我发现,我喜欢上了相声了,我,我离不开它了,这些日子,我研习《曼倩遗谱》,深深为老祖宗的智慧所折服,我们不是缺少好相声,我们是缺少能说好相声的人!”

郭小宝继续道:“我郭小宝要做的事情,就要做到最好,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说相声这条路,我就会继续下去,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不会半途而废。”

郭兴国的手指不停地拍打着桌面,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挤出几个字:“你说得有道理。”

郭小宝心中一喜,以为师父回心转意了,便取出了那些收据道:“师父,如果您还想继续干下去的话,我有办法。”

“喔,你有什么办法?”

“这些是我在《曼倩遗谱》里找到的东西,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些就是当年那位无名英雄所说的宝藏了,我们何不把这些东西上交给国家,您就说是您找到的,也许有机会重新树立您的正面形象,如果媒体一宣传……”

“别说了,你要我弄虚作假。”

“这怎么叫弄虚作假呢,那天在坟地,您不是也请了记者。”

“我没请他们,是那些狗仔们闻着风声,自己来的。”郭兴国怒道。

郭小宝知道自己又误会郭兴国了,他一直都以为郭兴国是个喜欢作秀的人,忙道:“对不起,可是,就算我们不利用这些东西,去申请重新开业,总是可以的吧,停业整顿的时间也够长的了,该可以了吧。”

“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啊。”

“我明白,师父,您是不想干下去了嘛。”郭小宝腾地站起来,取出贺文的信,拍在桌子上,道:“师父,请您看完这封信再做决定,如果您看完信还是决定要转行,那么,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