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兴国娓娓道来:“据我的祖父刘大牛说,当年他师父郭德彰,深知仅凭一个人的力量,要破解《曼倩遗谱》是不可能的,所以决定选择两个和自己志同道合之人,一起破解密码,他选择了于柏和高峰。可是后来不知是谁出卖了他们,把郭德彰有《曼倩遗谱》的事情告诉了日本了,结果惹来了塌天大祸。”

“出卖他们的,就是刘大牛吗?”婴宁轻声问。

郭兴国摇摇头道:“不是,当年我祖父只是一个小徒弟,还根本不知道《曼倩遗谱》的事情,他是在投靠了虫二会之后,才从日本人那里得知的。也就是说,那时候,日本人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先于我的祖父。可是,我的祖父却坚持不肯告诉我,那个出卖郭德彰的人到底是谁?”

是啊,到底是谁呢?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却没人能给出答案。

四个人,就这么一直坐着,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也许,各怀鬼胎,说的就是他们现在的这种状态吧。

过了良久,还是小宝先打破了沉寂:“师父,您在改建曼倩社的时候,就发现了地窖吧?”

“嗯,是的。工人还触发了机关,幸亏躲闪得快,没有酿成大祸。”

“您发现了地窖,可是却没有想办法去打开它?”

“嗯。”

“为什么呢,难道您买下这里的目的,不是要找到地窖里的宝藏吗?”郭小宝知道这样说话很不敬,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不搞个清楚,仿佛死都不能安心似的。

郭兴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一个形象啊。”

郭小宝羞愧地低下了头。

“其实你不知道,我的目的恰恰相反,不是要打开地窖,而是要把地窖永远封存下去,自己不打开,也不让其他人打开,永远。”

“为什么啊?”郭小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马淇和婴宁也都停止了忙碌,抬头看着郭兴国,等着他发话。

“是祖辈的遗训。”

什么,郭小宝不解,难道是刘大牛的嘱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到地窖,保护好地窖,千万不要打开,也不要让别人打开。”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怕再启动五行之器,伤到人吗?”

“不知道啊,不过,我想,我爷爷恐怕并不知道你们所说的什么五行之器和九宫飞星阵之类的。”

一夜无话。

警方的效率还是比较高的,没多久就通知众人,可以去认领尸体,由郭兴国牵头,郭小宝、马淇、婴宁一起,把于柏、高峰还有那位无名英雄的尸体给认领了回来,郭兴国决定出钱,好好安葬这三位。

火化后,众人决定把他们并排安葬在墓地里。

葬礼那天,老天爷很知趣地刮起了大风,风猎猎地吹着,墓园里随处可见飘扬的纸灰,凭空增添了几分凄厉之感。

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其实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土。

土底下,是茫茫不可知的幽冥世界;土外头,是更加莫辨虚实的现实世界。

婴宁在坟前,默默地对高峰说:“只为你‘女名婴宁’这四个字,我将永远铭记你的名字,永不忘怀。”

可是,高峰对她来说,毕竟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幻象,只有小宝,才是真真实实活在自己眼前的,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向小宝靠紧了一下。

小宝也仿佛感受到了婴宁的想法,把她搂得更紧了。

小宝对自己说:高峰,请你把未说完的相声,教给我,我要一路播种笑声,替你传到千家万户。

婴宁对自己说:高峰,请你把没走完的路,指给我,让我从你的终点出发,去完成你未尽的事业。

薄薄的一层土下,埋葬着高峰已经破碎了的梦,和他那颗受伤的心,那艰苦的,被损害的年华。

但是,从《我赋》中传出来的,高峰为了自由而发出的呐喊,决不会,因为生命的消亡而喑哑。

高峰、于柏、和那位无名英雄,在你们长眠的地方,泥土掩埋的,绝不仅仅是一副副锁着镣铐的魂灵,可怜的大地母亲,她含泪收容的,是那无数在战火中饱受磋磨和屈辱的生命。

现在,站在这里的这几个人,几个还活着的人,他们都觉得,若干年后,从这里,一定会长出一棵参天的大树,好像一座高耸的路标,朝你渴望的方向,朝你追求的远方伸展着枝桠。

什么是英雄,你们,就是英雄,你们为什么牺牲,你们在哪里倒下,你们为谁而死,时代垂下手无力回答,历史掩起脸不忍翻看史书,但是,我们,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会永远铭记你们的事迹,记得你们的名字。

马淇发誓一定要破解《曼倩遗谱》的秘密,来告慰自己祖先在天之灵,哪怕,需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谎言和欺骗,来对付自己的好朋友郭小宝,自己的好师父郭兴国,他别无选择。

他觉得,这些年,在七夜,他什么都没有学会,只是学会了如何伪装自己,有的时候,他必须强迫自己坚忍起来。马淇不知道,是社会太黑暗,改变了自己善良的内心;还是因为自己的内心原本就太黑暗,所以把社会上所有的人,都看得太坏了。

他只知道,事到如今,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不是假面具戴得时间太长了,就揭不下去了;是不是说了第一个谎言,就必须一个接一个,一直说下去。

钟神秀说过,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永远都不要说谎。可惜,他已经说了第一个谎言,就好像当第一滴墨汁落到了白纸上,这张白纸,就被玷污了,永远都不可能回到当初白璧无瑕的状态了。

他看着郭兴国,郭兴国跪在高峰、于柏和无名英雄的坟前,端端正正地给每个人磕了三个头。马淇突然觉得有些作呕,郭兴国最喜欢作秀,就好像今天的葬礼,居然都邀请了媒体来参加,他是想通过这次行动来修正自己的形象吗?

马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把别人想得太坏了,他只知道,他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坏人了。

郭小宝默默地站在那名无名英雄的坟前。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家在何处,还有没有后人啊。

姓名,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却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符号。

这是一个烈士的坟。墓碑上写着:“没有名字的英雄”。

郭小宝可以想见,无论春夏秋冬,当风儿吹过墓穴的时候,会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是他在低吟。

“你问我是谁,我是风,我是雨,我是电闪,我是雷鸣,我是一切的一切,要把黑暗埋葬在黑暗里的光明。”

有多少英雄,他们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但是,老百姓却把他们共同的名字铭记在自己的心坎里,他们的名字就叫:革命先烈。

是啊,你不必问我的姓名,正如你不必问严冬有多少飞雪,不必问盛夏有多少流萤。

回到了七夜,婴宁把《曼倩遗谱》仔细地一页页扫描下来,存入电脑,然后给每人都拷贝了一份,方便研究。原稿怎么办呢,马淇很大方地交给了郭小宝,说:“本来这东西就是郭家的遗物。”

郭小宝倒也并不客气,就塞到了自己的挎包里。他问两人道:“你们发现了什么没有,关于《曼倩遗谱》的密码问题?”

两人齐刷刷地摇头。

婴宁道:“赵京一何等聪明,他都不能看出端倪来,更何况我们呢?”

“也未必啊,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郭小宝道。

“呸,谁要和你们一起当臭皮匠。”婴宁打了小宝一下,却痛在了马淇的心里,好啊,两人已经开始公开打情骂俏了啊,他发誓,一定要和郭小宝比比,看谁先发现《曼倩遗谱》的秘密,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他就是要证明,自己比小宝强。

想罢,马淇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两人停止了打闹。

“《曼倩遗谱》,既然是郭德彰祖上流传下来的,那么理所应当是比郭德彰更早的古人留下来的。怎么这些文字,都是半文不白的,一点也不像古人写的啊。充其量,是民国左右的作品啊。”

婴宁道:“是啊,是啊。我还以为,《曼倩遗谱》是东方朔老爷子留下来的呢,可是,那时候的人,时尚是写赋的啊,都是四六八句的,看都看不懂的那些。可是这个《曼倩遗谱》很好懂啊。”

“没错,里面所记载的内容,都是有关相声的舞台技巧之类的,什么三翻四抖啊,铺平垫稳啊,都是一直沿用到现在的。里面还有很多相声段子,看着像是某位相声艺人自己创作的段子,记录下来,给相声填产业,给后辈留饭一样。”郭小宝补充道。

马淇道:“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现在公认的观点认为,相声是到晚清才开始形成雏形的。虽然有观点说,唐朝时候的参军戏有相声的影子,里面的那个被戏弄的参军,颇有些捧哏演员的意思,可是,这只是一相情愿的想法而已,真正的,两个人站在台上说的相声,就是清末才有的。所以说……”

“所以说,这本书的成书年头很有问题。”婴宁抢过话头。

郭小宝道:“我有个很大胆的假设,那就是,这本《曼倩遗谱》其实是假的,它只是披上了一层外皮,写上《曼倩遗谱》四个字,我们就以为它是《曼倩遗谱》了,但是,究其里面的内容,其实很有可能它的作者就是我的干曾祖郭德彰本人,这本书,是他的一个笔记本,记录他说相声的心得之类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接着,又都陷入了沮丧的境地,是啊,忙活了半天,九死一生的,换来的只是一本假的《曼倩遗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