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峰马上就要陷入昏迷的时候,突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反而把他给摔醒了,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水已经退下去了,所有的鬼子和汉奸,都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了。可是,他居然还活着。

祖师爷赏饭,让他从事了相声这个行业;祖师爷又赏命,要不是苦练贯口,哪里能有这么长的气息,坚持到最后。

高峰用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原来,刚才乱枪齐发的时候,不知是谁射来的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胸部。

该是此劫,就怎么都逃不掉,高峰苦笑一声,向着南面爬过去。他摸索着来到已经成为焦炭的青木身边,拿过他手里的冰冰凉凉火,轻轻擦亮,地窖里一片光明。

他使劲地把青木推开,推到北边原来自己呆的那堆人那里,他想把南面的地盘清理出来,作为自己最后的安息地。

把青木推到北面,凑足北边的九个人后,他实在已经站不起来了,就跪在地上,借着冰冰凉凉火的烛光,用手蘸着自己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墙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就再也没有力气,倒在了地上。

他觉得自己好冷啊,听说人死之前都会觉得好冷好冷,看来,他真是离死不远了。

他把烛台靠近自己的身体放,想借烛火温暖一下已经冻僵的身体,可是,他忘了,这可是冰冰凉凉火啊。在孤独与寒冷中,高峰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人世,这个他眷恋的人世。

到死,他都忘不了那些人,郭德彰、于柏、栾小平……他一个个在心里默默数着这些人的名字,直到自己停止呼吸。

一滴冰冷的眼泪从郭小宝的眼睛里流出来,滴在婴宁的手背上。

“哎呀,他哭了。”婴宁的大嗓门在郭小宝的耳朵旁一聒噪,郭小宝还能不清醒吗,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又被捆住了。

奇怪了,睡着前,明明记得,捆的是婴宁啊,怎么一觉醒来,捆的变成自己了。

“怎么回事,干嘛捆着我?”

“你现在是清醒的吗?”婴宁迟疑地问。

“废话,至少我现在对答如流,不像你刚才傻傻地跳来跳去,还咬人。”

“嗯,还会骂人,看来真是清醒的。”婴宁又咯咯笑了起来。

“你抓着念珠不肯放手,我们怕你也变得疯了,要咬人怎么办,你一个大男人,我们怕制服不了你,所以趁着你还迷糊,就把你绑了起来。你现在还清醒吗?要是真清醒,就赶紧把念珠放下。”马淇连忙解释说。

郭小宝听马淇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手里依然紧紧捏着念珠呢,连忙一撒手,扔在了地上,马淇如临大敌一样,用镊子把它挑开了。然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小宝的瞳孔,确认他是正常人之后,才解开了绳子。

郭小宝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拿起烛台。

“喂,别乱碰,小心有古怪。”

马淇的话还没说完,郭小宝已经学着梦中高峰的样子,把烛台擦亮了。小宝试探地把手伸向火焰,兴奋地叫起来:“真的,真是冷的,这火,真的不烫。”

马淇和婴宁见他说得新奇,也过来试了一下,发现火真的是不烫的,非但不烫,还有点冰。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冰冰凉凉火?”马淇道。

婴宁说:“是啊,一定是这样的,真好玩,小宝,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又进入盗梦空间了,你们知道我看见谁了?高峰,那个失踪的高峰。原来,他被日本人抓走了。结果,你猜怎样,他还真有骨气,把日本鬼子和汉奸引到这里,用五行之器,把他们都杀了。可惜,最终,结果自己也死了。”他一指脚下男子的尸体,道:“这,就是高峰了。”

“高峰?”婴宁眼中一片迷离,低头去看高峰的脸。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高峰那张消瘦的脸,仔细地端详着,嘴里喃喃地说:“好像,好像在哪里,我见过他。”

马淇连忙把婴宁拉开,他很担心婴宁被念珠蛊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的手电筒一台,就看见了高峰题在墙上的血字。

郭小宝这才想起来,在梦中曾经看见过高峰题字,只是离开很远,冰冰凉凉火又实在太暗,所以看不真切。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没想到墙上的字还是面目如新。

高峰写的是:“地窖为棺天为何,自觉品高气质特。不求名来名自显,郁郁佳城血成河。吾高峰,前半生庸庸碌碌,唯学相声,交挚友之后,乃悟人生之大道。今不惜以身殉国,以卫吾道。惜乎,吾竟无后,吾若有子嗣,男曰侯白,女名婴宁。侯白者,逗乐之最高境界也;婴宁者,欢笑之纯洁无垢也。”

字就写到了这里,下面也许高峰还想继续写下去吧,可是实在没力气了,所以只能写到这里作罢了。

又是诗?郭小宝念了一下,好像没有藏头,也没有藏尾,算了,这些日子破解鬼来电弄得自己都魔怔了,看见一首诗,就想看看是不是藏头、藏尾。不知道,这首诗只是一首普通的诗,还是另有奥妙呢,唉,不想了!

郭小宝指着墙上的血字问马淇:“侯白是谁?”

马淇道:“喔,侯白啊,那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他曾受宠于杨素,出任散官。《北史》里头提到过他的名字,说他‘好为俳谐杂说,人多狎之,所在处观者如市。’”

“这么厉害啊,这么说,也是一个东方朔式的人物了。”

“嗯,的确是和相声的祖师爷东方朔有几分相似。有一本笑话集,叫,喔,叫《启颜录》,相传就是他写的,里面杂记诙谐调笑事。不过大多数专家认为,这不是他的作品,只是这书里记载了一些他的故事而已。”

“看来,这个叫侯白的,对于高峰的影响很大啊,以至于让他如此恋恋不忘,为了纪念他,居然想把自己的儿子取名字叫侯白。这么一来,侯白岂不是他高峰的儿子了吗?哈,颇有点《反七口》的意思,到底是一代相声名家,连临死之前,也想着要诙谐一下。对了,这侯白有什么轶事吗?有名些的。”

“嗯,这倒是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一次,他骗县令,让他学狗叫。还有一次……”

“喔,这倒也是个不畏官宦的人啊。”

“还有一次,杨素问侯白,枯萎的槐树如何让它复活,侯白说,用槐子挂在树枝上就可以了,杨素问为什么,侯白说,《论语》云:‘子在,回何敢死。’”

“哇,好有文化的相声演员啊,跟现在这些人不能比,老是爸爸儿子的,没意思。还是这个好。”

“老兄,他是古代人啊,古人可不都看这些东西吗,现代人就不一样了,《三字经》还不一定背得出来呢,让他们听这些笑话,能笑才怪呢!”

郭小宝傻劲又上来了,道:“三字经,我就会背啊,不就是‘他’……”

马淇连忙阻断道:“别介,骂人的话都出来了啊。”他并不知道,郭小宝现在,是真的想骂人。

本来嘛,糊里糊涂被人诓到这里,被箭射,被赵京一威胁,摔得狗吃屎,被婴宁咬,被人当疯子捆起来,现在和一屋子死人在一起,而且还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见天日。

还有,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就是他郭小宝在乍一见高峰尸体的时候,陡然身上一寒,颇有些被鬼上身的感觉,不知道有没有事,哎呀,真是烦透了,烦得想骂“三字经”。

就在这时,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千古奇闻,从来不哭的婴宁小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声音之凄厉,孟姜女在世,都会自愧不如的。

郭小宝忙蹲在婴宁旁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他注意到,婴宁眼睛里的眼泪,果然不是假的。

婴宁忍住哭泣,指着墙上的字道:“女曰婴宁。我想,我知道我为什么感觉跟他那么亲切了,我想,我和他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郭小宝知道,婴宁想说的是:“我是他的后人。”可是,郭小宝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高峰说了“吾竟无后”,他没有孩子,更不可能有后人了。婴宁只是正好取了一个相同的名字罢了。

他刚想说什么,马淇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把他拉到地窖的另一角,轻声道:“婴宁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觉得自己是没根的,就让她永远误会下去吧,让她觉得自己是大英雄高峰的后人,这样,也许她会好受些。”

“嗯。”郭小宝想:也许婴宁知道,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高峰的后人,她只是需要,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家,需要一个能认可自己的根。

想到这里,他一把把婴宁抱在了怀里,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没有家,没有根,我跟你一样,我也没有家,没有根。婴宁,让我给你一个家好吗?”

婴宁突然停止了哭泣,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郭小宝看,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给你一个家,好吗?我们共同努力,创造一个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