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曲还在进行中。“有时候拆唱的时候,三个人上来,桌子摆在中间,拿弦子的坐在中间,拿八角鼓的站在左边,另有一个人不拿什么东西站在右边。坐着的说开场白,吉祥话,开始弹弦子,左边的开始敲鼓。坐着的开始唱,夹杂很多笑话,右边的人就说闲话打岔,引得人哈哈地笑,这就是逗哏儿的由来。”

“逗哏,那么说,相声真是起源于八角鼓了。”马淇打断道。

李忠不去理睬,接着说:“后来有了拆唱八角鼓后,变成两个人演出,一正一丑,丑在台上临时换装,扮剧中主要人物,其他人物均有正一人担任。这时,拆唱已经介入曲艺和戏曲之间,吸收各地戏曲腔调,如柳子腔、梆子腔等。”

他举例道:“道咸年间拆唱八角鼓的著名丑角张三禄,因与同行不睦,无人与他搭档,所以改说单口相声,这就是传说中单口相声的由来。八角鼓中的‘说学逗唱吹打拉弹’中的‘说学逗唱’也就成了相声的主要表现手段,而相声中的‘捧哏’、‘逗哏’也起源于拆唱八角鼓。”

马淇又忍不住问:“那么说您是赞成相声是起源于八角鼓的啰。”

“书上啊就是这么说的。”

天啊,郭小宝要气疯了,听这老头唠叨了半天,原来都是书上抄来的啊,看不出,这脏兮兮的老头子,居然还识字?

马淇也有点哭笑不得,道:“是啊,这些我们的资料里也有。八角鼓是全堂八角鼓简称,属于综合表演技艺。全堂包括鼓(八角鼓)、柳(小曲)、彩(戏法),具体形式有五音大鼓、杂牌子曲、琴腔、大岔曲、逗哏、枣核儿腰借、联珠块书、拆唱八角鼓、双簧、变戏法等。此外民间还有口技(象声)、评书、十不闲、莲花落、南板马头调、京韵大鼓、北板大鼓(梅花大鼓)等。”

他一口气接着说:“全堂八角鼓中的逗哏,滑稽突梯,令人喷饭,对相声的形成和发展有重大的影响。拆唱八角鼓有正、丑两种角色。包括说学逗唱吹打拉弹八项技艺。丑角的逗与相声使用的三翻四抖,谐音打岔,俏皮话十分类似。我说得全也不全。”

李忠笑道:“看来你还是做了不少功课的啊,说得不错,的确,很多人都认为全堂八角鼓分解另一个直接结果为相声。清初北京已经有‘象声’,但是重在口技摹仿之能,与我们现在理解的相声相差很大。嘉庆以来,全堂八角鼓中便有逗哏,而全堂八角鼓多在大家府第中演唱堂会,外间少见逗哏演出。张三禄原本就是全堂八角鼓逗哏艺人,从他开始,说了单口相声。可是……”

郭小宝忍住不笑出声来,他知道,就一定会有“可是”这两个词。

李忠又道:“一个艺术的发展,难道真的可以这么清楚地就划分出来吗?”

马淇见李忠终于步入了正题,便道:“您以为呢?”

“各种艺术,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啊。你拿相声来说吧,里面有一部分作品取材于评书,比如你们熟知的八大棍儿,还有从莲花落、变戏法和挂子,哦,也就是练把式的那里吸取的营养,这四种玩意儿里,都有‘春’,也就是说的部分,所以相声才被叫做明春、暗春啊。除了这些以外,当然也向八角鼓学习了不少东西啊。”

李忠像领导作报告一样总结道:“所以说,不能单纯地说某种艺术是相声的祖先,连八角鼓也不是,只能说,这些艺术都是相声的姊妹艺术,相声从它们里面吸取营养,形成了现在的演出形式。这才是相声由来的正根啊。”

听老先生说到这里,郭小宝突然对他肃然起敬,好有见解的想法啊,这是这位饱经风霜的老艺人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远胜于从书本和资料中汲取的知识。

听到这里马淇按下了暂停键,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李忠说:“李大爷,对不起,刚才多有冒犯,请您不要太介意。”

李忠摇摇头道:“看见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恐怕谁都要心生厌恶的。”

“可是您并不老啊。”马淇道。

“唉,我的年纪虽然不大,可是,我的心已经老了。”

他指着满屋子的乐器道:“都是坚琴门留下的,很久都没动过了,不是不想动,只是动过之后,又徒增伤感。曲艺行没落了,弦子拉来给谁听啊,要是我也像马路上那些要饭的一样,抱着弦子、二胡边拉边讨饭,那就是亵渎了它们啊,乐器,也是有灵魂的。七世为人,始作音乐。能动响器的人,都应该是好人,所以,我不能那么做。”

郭小宝懂,和弹琴一样,琴有不可弹之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对知音不可弹。一样道理。

李忠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只八角鼓,递到郭小宝手里,道:“既然你们来问八角鼓的事情,就把这个八角鼓送给你吧。”

“送给我?”

“留在我这里,只是白白地积攒灰尘,你是方云云的人,给你,也不辱没了它。”

“可是,我还不会打八角鼓呢,我也不会唱岔曲。”

“只要你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真的。”郭小宝欣喜若狂。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爸,你又在强收徒弟了啊。”

郭小宝回头一看,居然是李义。

“师兄?”

“小宝?”李义显然也吃了一惊,脸上一阵发红,让郭小宝看见了自己有这么一个寒碜的爹,以后还怎么在曼倩社混啊。

郭小宝比李义更吃惊,他做梦都想不到,平常喜欢耍酷扮帅的李义,他的爹居然会这么穷,钱,都给李义拿来买名牌的衣服了吧。心下平白无故地,对李义更是完全没有了好感。

“臭小子,你怎么会回来?你不是住在和师兄弟合租的宿舍里吗?”

看来,李义宁愿和别人合租也不愿意和他爹一起住,两人的关系一定不太好。

“我回来看看你,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臭小子,我看你是回来看看我有没有死吧。”

“爸,你说什么啊?”

“不好好练功,成天在外面鬼混,是不是又没钱花了啊?”

见被点穿了,李义低头不语。

李忠一边骂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皱巴巴的十元,递了过去。

“爸,要是你只肯给这些的话,还是不要给了,这些钱,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臭小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学人赌博了?”李忠目光咄咄。

李义眼神闪烁,郭小宝知道,被他父亲猜中了。

“没有,我怎么会呢。”

“没有就好。”

郭小宝不忍心揭穿事实,让这个老父亲伤心。

“爸爸,其实,你这里那么多乐器,随便卖一样,就有钱了,可你偏不,还随便送给别人,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你?”李忠气坏了。郭小宝连忙打圆场道:“别介,老爷子,您别生气,我不知道这东西这么值钱,要不还是还给您吧。”

“不,你拿着。”李忠推开郭小宝的手,郭小宝知道,这爷俩,都是很固执的。

李义说:“爸,我不打算在曼倩社干下去了。我想跳槽。”

“跳槽?去哪里啊?”

“满天星相声圣臀,那是新开的,待遇好。”

郭小宝心想:好个何为啊,连李义都想挖走。

“我不许你去那个叛徒那里。而且,什么‘圣臀’啊,把相声当成什么了?”

“爸,这是现在的流行语啊。”

“你说,为什么不想在曼倩社干了?”

“给的少啰。还有,师父老是打我。”

郭小宝心想:“打”的确是事实,不过“老是”,这个词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以前学艺的时候打我,那就算了,现在,何为走了,我就是大师兄了,可是他居然还是当着师弟们的面打我,你说,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李义越说越来劲,道:“还有,我有时候唱快板唱多了,嗓子发飘,他一点都不怜惜我,还罚我喝酱油。”

“酱油?”马淇不觉出声问道。

“可不是嘛,云阳、赵霞也被他逼着喝过。”

云阳也是郭兴国的徒弟,以唱功取胜,和赵霞不同的是,赵霞主攻唱戏,云阳主攻唱歌曲小调。

马淇哑然失笑,道:“你说的是清音汤吧。这可是好东西,师父只有在看到徒弟们嗓子失润的时候,才会赏赐的。”

“清音汤?味道怎么那么像酱油。”

“它就是这个味道。”

“可是,明明放在酱油瓶里啊。”

“至于这个嘛,师父生性诙谐,故意耍你吧,他说让你喝酱油,你就信了吗?你不觉得,酱油不够咸吗?你不觉得喝了之后,嗓子好受了吗?”

李义这才恍然大悟,他的确觉得喝了之后嗓子舒服多了,师父,为什么从来不把话说清楚呢。

“要是都说清楚了,就不是师父了,有些东西,做徒弟的,要自己去感受。”这说话的是郭小宝。

“原来你不知道清音汤是什么啊,我还以为你一直都知道呢,早知道这样,早就跟你解释,解了你的心结了。”

“马淇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板黑乎乎的药片,递给李义道:这个,是我们七夜根据清音汤的配方特别研制的药片,清音含片。目前还在临床试验中,专门作为特别供给配给需要的演艺人员和野外工作人员,因为,在缺水的环境下,含服它可以湿润哽嗓咽喉,起到保护嗓子的作用,所以我也有幸被分到了。”

他补充说:“因为做成了含片,比汤药携带方便,而且效果更好,更重要的是,专家们攻克了口味这关,含片不再有汤药的那种难闻的酱油气味,也不再咸咸的了,口味好多了。这板药就送给你吧,如果需要可以试试,效果真的很好,很贵的,我都舍不得用。”

李义默默地把药收了起来,心想:好吧,就算药的事情是我误会他了,可是打人总是事实吧,他那个火爆脾气,除了章顺老爷子受得了,还有谁受得了啊,哼,在直播现场,连主持人都敢打,还有什么他不敢的啊。

郭小宝和马淇告辞离开了,留下李义和李忠,他们想让这爷俩,多处处,多聊聊,也许这样,彼此心头的结,就能够打开了吧。

走出屋子,马淇觉得心里很沉重,他看着郭小宝手里的八角鼓,觉得一阵感伤,可叹,难道拯救传统艺术的重任,真要落在这些民间艺人的肩上吗?让他们一力来承担,这担子,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