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钟神秀不管说什么,台下的人都会乐的。

可是,他想不到,他再次拖累了钟神秀,由于他出现,居然让钟神秀也变得不好笑了。他知道,钟神秀很够意思,一直在转换话题,帮着自己,可是,台下的观众,就是不给面子。

想到这里,他挺起胸脯,自信地说:“活词,有啊,这数来宝,就是活词。”

是的,数来宝本来就不是死词,原始的《进街趟子》四梁八柱就是海丰和王凤山研究出来的。王凤山直到晚年还有这块活,行话叫作“点数”,就是观众点什么他唱什么。内行讲叫“半腥半尖”,也就是真假各半。只要辙熟,下面随便提问都能唱。

钟神秀显然是知道这些,便道:“好,那是不是,我们点什么,你就能唱什么?”

“那当然。”

“这话可太大了。”

“一点都不大,我这啊,还搂着说呢。”

“是吗?就这要饭的点儿,也能唱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吗?”钟神秀假作不懂的样子,继续引着话。

“你别瞧这要饭的玩意儿,你还打不上来呢!它得讲究现编词儿,要三快。”

“哪三快?”

“眼快、心快,嘴也快。”

“眼快?”

“眼睛看见了。”

“心快?”

“心里立刻就编好了词儿了。”

“嘴快?”

“嘴里就唱了出来。您看,咱一进大街,不管有多少买卖,三百六十行,碰见什么全有词儿。”

“是吗?你可别光说不练啊。”

“怎么?呛火?不信,你说说看,唱个什么?”

“那你,唱个话筒吧?”钟神秀一指面前的话筒。

“好,我们打板就唱。”说着李义便唱道:“大话筒,这真好,要是没电它不响。”

“唱啊?”

“完了。”

“完了?这也太短了吧。”

“就一个话筒,你要我唱多少啊。就这话筒,没电,它就是不响,别说别人了,就连我师父用也一样,刚才话筒没电,不响了。”

李义不由自主地就抛了一个现挂。

现场第一次响起了掌声和笑声。李义知道,这是钟神秀的功劳,是他给自己递的话,他暗示自己,利用刚才的这个小插曲。

“喔,敢情刚才郭老师的话筒不响是没电了啊?”钟神秀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李义道:“你话筒有什么好唱的啊,你换一个吧。”

钟神秀故作为难状道:“好,换一个,换一个什么呢,啊,对了,你唱唱我们亲爱的观众吧。”

按理,这“话筒”后面还应该有好几番的,相声讲究三翻四抖,要翻够了,才会最后逗这一下的。

但是,这个并不符合钟神秀的理论,钟神秀需要的是,快速的幽默,秒杀观众的笑神经,所以,他虽然知道,但是,还是直接省略了前几番,直接进入到了正题。

这可给李义一个大大的惊讶,他现在可以感受到了,当日自己在台上,让郭小宝即兴发挥的时候,郭小宝是怎样难受的心情,现在他亲身体会到了。

他知道,钟神秀不是自己,钟神秀并没有故意为难自己,这是钟神秀的说话习惯,钟神秀就是这样跳跃性的思维。谁让自己选择了让他来给自己量活呢,既然这样,他就必须承担后果。

好的,即兴,就即兴,本来,《数来宝》就是应该即兴的,可是,现如今的这些演员大爷们,都被观众宠爱坏了,都把应该是即兴表演的东西演成了死词。每次表演都是同样的内容。

李义对这个烦透了,他今天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做即兴发挥。台湾不是有个急智歌王吗,他可随便地用歌曲来回答观众的问题,好,他今天就学学这位前辈,用快板数来宝来回答观众的提问。

想到这里,李义更加挺直了身子,他骄傲而自豪地说:“没问题,不就是唱唱观众吗?我有词。”

说着,他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阵板儿,然后说:“唉!”

接着,就又开始打板。

打了一阵儿,又道:“唉!”

连续了两三回,钟神秀阻止了他道:“你这个‘唉’,是什么意思啊?”

“我,我这不想词呢吗?”

钟神秀知道,李义不是在说谎,其余的演员演到这里的时候,说这句话,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用想词,词已经早就在他们脑子里了,可是,唯独李义,他是真真正正的即兴。所以他打断了李义,让他多一点时间思考,毕竟,数来宝要押韵的,不是这么容易的。

“你别老A啊,你什么时候,来个B大家看看。”

观众笑了。

李义假装又开始打板,然后定住身形,说了一声:“B。”

观众都笑翻了。

李义有些放心了,他知道,今天有门,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把观众逗乐,可是,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不过,他知道,这次笑点,是钟神秀给自己争取来的,钟神秀是个很会递话的演员,是的,谁让他是个好主持呢?

这时候,李义已经想好了词了,歌颂一下观众吧:“打竹板,我走上台,说说我们的好观众……”

接下来,就越来越顺利了。

看见李义那超强的编写能力,钟神秀放心了,他甚至开始让台下的观众任意出题。

那些五花八门的题目,显然不是一个人能够事先全部准备好的,可是,李义却把它们一一都解决掉了,非但安排了很好的句子,而且,还非常诙谐幽默,时不时地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生平第一次,李义感觉到,选择快板、相声这条道路,他是正确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有天赋的,他的天赋,就在于他那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和即兴创作能力,这些,全部都在钟神秀的激发下展现出来了。

一时间,他对钟神秀感激涕零,如果没有他,这一次,他一定会演砸的,可是,因为有他在,所以,他非但没有演砸,而且,还得到了大家发自内心的掌声和欢笑声。这次,观众终于没有漠视他,没有把他当成是空气。

鞠躬下台的时候,他生平第一次,终于听见了雷鸣般的掌声。他知道,那些掌声是为他而鼓的,也是为钟神秀而鼓的。

谢幕后,他走到了后台,看见了郭小宝那期许的眼神。

郭小宝轻声说:“你今天演得真好。”

“谢谢。”李义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谢郭小宝。也许,他已经压抑了太久了,这一次释放,让他终于把自己的天性展露出来了。

他也是一个需要朋友的人啊。

钟神秀并没有下台,他还是主持人,要报下一个节目。

“好了,这位朋友终于下去了,他真是很有口才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让他停下来。”他微蹙眉头道:“哎呀,我还以为,我是天底下嘴最碎的人,可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比我更碎。”

观众会心地笑了。

“谢天谢地,他终于下去了,下面,是相声《反七口》,很奇怪的名字啊,我没懂,好吧,不管了,大伙自己听吧,表演者,张大、李二。我得赶紧下去,喝口水,哎呀,说得我口干舌燥啊。”

张大、李二都是艺名,和三儿一样,他们都是徐清华的徒弟。

徐清华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可是,他给徒弟们取名字,一点也不上心,都是什么“大、二、三、四……”一路排下去。

天知道,为什么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起出来的名字,会是如此地无趣呢?

《反七口》是一个传统相声,它是一个极其三俗的相声。整个相声都是围绕着逗哏的和捧哏的相互占便宜,互相骗对方叫自己爸爸展开的。

更何况,这个相声的垫话,两人特意选用了《追窑》。

相比《追窑》,《反七口》还真的可以算是绿色的了,因为,《追窑》真的是更俗,更不堪入耳。

这个小段子的结局,是以逗哏的和捧哏的老婆睡觉为结束的。

这样的三俗段子,显然十分符合很多人的口味,大家饶有兴趣地看着。虽然,很多观众,对于这样的段子,都几乎能够背得出来了,但是,他们还是兴致勃勃地跟着逗哏一起,占便宜,占捧哏的便宜。

每当捧哏的说一句“爸爸”,下面的观众就会集体答应一声“哎!”就好像大合唱一样,甚至是很多姑娘、女士,也跟着起哄。

全场欢声一片,其效果,甚至比李义表演数来宝的时候,还要好呢。

钟神秀在侧幕台上看着,冷眼旁观,他心中暗笑,无知的观众,真的是不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

台上打成一片,台下火热一片,欢呼声、应答声、哨子声、掌声、喝彩声……充斥着众人的耳膜,徐清华微微笑了,他知道,他的弟子,这些日子在满天星没有白呆,他们对于如何掌握气氛,如何控制住观众的神经。

是的,他这次回到曼倩社,不是平白无故就这样回来了,他是来夺权的,张乾让他来的,他要夺回应该属于他的权力和荣耀,他要取代郭兴国,成为曼倩社的主人,成为相声界的翘楚。

要收获,就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损失一个徒弟,他的徒弟损失一个手指头,这些就是代价。无所谓,和收获相比,这些代价,都是无关紧要的。

郭小宝也在看着,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他的心里在冷笑着,这个段子,他很熟,他上次去过满天星,那边的人,就在演这样的段子。

没错,这样的段子,也是传统相声,也是民族文化,可是,又有谁说,只要是传统文化,我们就一样全部都要吸收,都要继承呢?

难道,对于糟粕,他们也必须全盘接受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古人裹小脚、娶小老婆,我们是不是也要当成是传统文化而大肆宣扬,大为鼓励,继承发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