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天公心情也跟人一样,乍热还燥,刚开还朗朗的天,转眼就开始瓢泼的雨下。肖如辰的乌龟趴在蚂蚁堆里,一步都动不了,眼见着窗外倾盆般的雨,肖如辰皱眉,这天倒怪了。打开电台,听着女主持人发嗲的嗓音夸张地叫着,“百年罕见大雨!”喇叭声,哗哗的水声,轰隆的雷鸣声,人们烦躁的咒骂声,交织成一片,嗡鸣交织在这个城市的上空。

天被乌云遮蔽了颜色,车子熄火了,水没过膝盖,城市的下水道就跟淘气小孩的鼻涕,不停地擦不停地冒着可恶的泡泡,阵阵恶臭翻腾入心肺,让你更不得安宁。肖如辰下了车,也没带伞,就这样淋着雨一步步穿行这这个昏暗的城市。

手机早关了,没有人骚扰,没有人关心,就这样把自己隔离在远处,找不到方向,忘却了前尘旧事。

肖如辰深一步浅一步走在雨水中,跟夏安交集的那些日子自然地蹦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人拍肖如辰的脸。肖如辰慢慢清醒,才觉得浑身冰冷,脚更是一阵阵的麻木,她顺从地被拉进路边一家宾馆。

眼前的陈宇兴一样狼狈,花衬衫已经成为一件贴在身上的蛇皮,头发贴在头皮上滴答地滴水,陈宇兴喘着粗气,良久吼了一句,“肖如辰,我看我真是太纵容你了!你真该好好学着怎么做女人!”

肖如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陈宇兴正斜靠在落地窗前抽烟,精光的身上露出半身麦色的肌肤,虎臂猿腰、美男慵懒迷离或许就是指这样。只是肖如辰视而不见,冷冷地皱眉,“别抽了!”踩在铺着厚厚暗花地毯上轻灵无声,“哗”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已经是阳光一片。世界变得真快,刚才还是倾盆大雨,转眼艳阳高照,跟人生一样,昨日柔情蜜意,今天陌路而过。

陈宇兴掐灭了烟头,再抽出一根,雕花青瓷的烟灰缸里已经爬满扭曲的烟头。肖如辰诧异地看陈宇兴,他竟也有如此落寞的时刻?

“……刚才你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带着暗哑,身子并未动,微干的黑发凌乱地散着,软软翘翘的。

肖如辰裹着浴巾,用吹风机吹淋湿的衣服,“去洗澡,我帮你把衣服吹干,该回去了。”

“我问你刚才在想谁?”陈宇兴甩了烟头,转身狠狠抓住肖如辰**的细肩,黑沉的眸子带着不寻常的冷峻,“不错吗,刚才不是还会发脾气、会骂人么?怎么转眼又变了脸色?这么大雨,学人家淋雨?玩潇洒、耍酷,还是想起旧情人?”

“陈宇兴,你胡说什么?”肖如辰拍他的手,皱眉,他的手劲很大,掐得她骨头都疼,“放手啦,你不是陪那位相亲成功的小姐走了么?”

陈宇兴放手,“我刚才把车飙到200,从山上冲下来,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真的,跟多少次想法一样,就这样算了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但是突然就开始下雨,不一会就开始交通堵塞,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找你。”

“可是我看见什么了啊,我跟在你身后,疯狂的喊你,可你就像丢了魂一样,就那样带着莫名的笑容一直走一直走。”

“我真的很久都没看过你那样笑了,很真挚很美的样子。于是刚才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在想谁呢?你在想谁呢?”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

肖如辰低眉躲开他灼灼的逼视,“你管不着。”

陈宇兴勾起嘴角冷笑一声,“是啊,我管不着!李跃,夏安?”嘲讽地拉起语气,他跨前一步再一步,肖如辰退再退。“看着我啊,怎么不敢?你说啊,又想起你那个初恋情人?可惜啊,人家都快结婚了,刚才李跃难道没告诉你么?”

肖如辰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你说我知道什么?李跃?是啊,我本来忘记了他是谁的,可刚才开着车突然就想起来了。至于夏安嘛……”陈宇兴又抽出一根烟,“香港夏氏的长孙订婚可是件大事,也只有你肖如辰还傻瓜般不知道罢了。肖如辰,你个笨蛋,人家早跟把你抛弃了,跟你的好姐妹双宿双飞了,只有你还这样痴迷多年!”越来越深的挖苦和嘲讽,根本就不是从前那个帅气娇憨的大男孩。

肖如辰只觉肌肤上起着一层层细致的疙瘩,手指不停颤抖,看着陈宇兴嘴角陌生的讥讽,心又慢慢冷寂下来,抓起还湿着的衣服就向卫生间走去。

影子一闪,陈宇兴就挡在了她的面前,细长有力的手臂锢紧她冰凉的手,带着野蛮的拉力,“我刚才一直想,如果刚才你清醒的时候扑进我怀里,我一定不顾一切跟你走,管那些事业、家庭、财富、责任,什么都不管。可是我真的很失望,难道你永远都要停留在六年前么?”

“我的事不要你管。”肖如辰已经恢复冷静,“是死是活,是留在过去,还是随便找个男人过了,于你何干?”肖如辰挂起笑容,优雅的弧度,只那笑容不进眼底,“陈宇兴,你忘记了么,我们分手了,分手两年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这样幼稚,这样无聊,真是可笑!我想谁,爱谁,关你何事?你开你的宝马,飙你的飞车,泡你的美眉,我从来说过一句么?”

陈宇兴眼底的冰冷已经成了化石,半响撩了撩眼角的乱发,噗哧笑了出来,“说的真好!真是不好意思,又一次让你误会了,最后一次!”说着抓起自己那依旧湿漉的花衬衫,随意穿到身上,脊背对着肖如辰,格外的挺直。

肖如辰用自己都不知道的声音冷冷道:“但愿如此,陈大少!”

“……那再见!”陈宇兴回头,明朗的笑容灿若骄阳,丝毫看不出刚才的落寞和冷峻,“最好不见!”

肖如辰看着门被轻轻拉上,听着他规律的脚步声慢慢消失,这才捂着胸口缓缓靠到墙上。

这是路边一家四星级宾馆贵宾房,考究的室内摆设,洁白干净的大床,飘着软纱的窗帘,蓝色的穗子悠悠晃动,肖如辰拿起那留在桌子上的烟,抽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刺鼻的烟味带着低靡的诱惑慢慢钻进五脏六腑,化做安详。

开手机,好几天短信还有留言,都是陈宇兴和李跃的,打了个电话给李跃。

“如辰,堵住了没?”李跃的声音很遥远,“我一直坐在车里,看着这大雨,突然就想起那次雨中烧烤,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你的眼睛,很亮还带着一丝狡黠。你,黄鱼,夏安站在雨中沙滩上,你就用那样贼亮的眼睛盯着夏安,然后冷冷地看着他们蹲在湖边狂吐,当时我就想那女人那双眼睛还真狠。”

肖如辰抽了口烟,白雾腾绕的烟将她全身淹没,“李跃,你现在还在路上?”

李跃一愣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肖如辰懒洋洋地说了这么句,于是答应,“嗯,刚把车子挪到旁边超市停车场。”

“那你来接我吧,晚上一起吃饭。”或许陈宇兴说的不错,人不能总停留在过去,总要向前。

肖如辰没管李跃奇怪的目光,走路拐过两条街转进一家油渍的小馆,外面挂着红旗子上飘着“爆肚冯”,李跃终于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肖如辰,避雨都得找四星级酒店躲着,转眼倒吃起这些又脏又乱的小店来了。”李跃脱了西装挂在手臂上,见了老同学,年轻时的随性倒显了出来。

肖如辰一笑,“这可是好地方!比你中午请我吃的那血淋淋的牛排可强多了。北X市第一家,去不去?”肖如辰抬了抬下巴,“嗯?”

李跃撸了袖子,“去!怎么不去?这些年装高雅、装深沉,穿西装,说假话,喝洋酒,吃西餐,可是没有那时的洒脱了。”

说着二人相视一笑。

一盘爆炒,一盘凉拌爆肚,一盘凉拌黄瓜,一盘炒疙瘩,两个肉夹馍,上菜的年轻人不过十七八岁,牙齿很白,热情地招呼,“如辰姐,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大少呢?”

明火的灶台就设在门外,隔着窗忙乎的大姐赶话道:“二虎,你个多嘴的!没见着肖姐跟男朋友来了么?”

二虎嘟嘴,“妈!就你知道,这街上谁不知道陈大少是肖姐的男朋友啊,现在哪里又来个男朋友?”

说到这里李跃才发觉自己浑身长刺,原来所有的不适都来自些微含敌意的目光,甚至二虎他妈,嘴里虽骂二虎,自己那双眼睛却也不住向他身上瞟,李跃大口咬馍,“肖如辰,你好像错了,把新欢带到旧爱的地盘。”

肖如辰苦笑,“可不是,只想着要吃冯家爆肚了,就没顾上你的感受。”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二虎,给我倒杯冰水吧。”又对李跃说,“以水代酒,给你赔罪。”

“那何不来瓶酒?我可记得你的厉害,当年把我们几个都灌趴了,自己还能爬楼顶。”

二虎“咚”一声放下一杯水,“姐,水!大少说你不能喝冰水,不然会打我。”

肖如辰一摸,果然是杯温水,这下也没辄了,耸了耸肩,对李跃说:“那给你瓶酒吧,我是退出江湖了。”不等肖如辰吩咐完,二虎转身拿了瓶啤酒放到李跃面前,但只有一个杯子。

“再拿一个杯子吧,俩人呢。”李跃指肖如辰。

肖如辰吃爆肚,“别要了,我也是真的不能再喝酒,酒精过敏,他知道。以前我跟陈宇兴就住这街后,二虎向来当陈宇兴为超级偶像!除非你能打游戏胜过他,不然他不会听你的。”

李跃夸张地挑眉,“陈大少年少多金英俊,肖如辰你真不会享福。”

“是啊,天生福薄。”肖如辰拼命喝水。

两人一句句聊着,话倒越来越多起来。

分手时,李跃拍着肖如辰的肩膀道:“如辰,混不下去,就跟哥们好吧!有房有车,收入还算行,养个老婆不成问题。怎么样,考虑下?”

肖如辰认真点头,“今天答应你两次了,早几年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有意思?”

“哈,早年你把眼睛长在夏安身上了。”

“你倒是看上了许纯。”

两人再次哈哈而笑。或许再也没有比这样旧友重逢更让心愉快的事了。

崔晓坐在陈宇兴飘着轻音乐的车里,看外面暴雨肆虐,直到终于确定陈宇兴已经不在身边,才悄悄放下捂着心口的小手,呼气:“太可怕了!”不过很刺激。崔晓想着陈宇兴飚车时嬉皮的笑脸,跟她说话时的温柔体贴,心又小鹿般突突撞,爸爸果然没骗她,陈宇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对象。可是山上那女人好像说宇兴是同性恋呦,不会不会,肯定是她嫉妒才故意说的。爸爸妈妈都说,陈宇兴那样的俊才,只要崔家攀上了,就是一世的福分,要她一定好好表现,不能惹他生气。但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她惹他生气了么?

崔晓脸红、心跳、摇头、疑惑,不知道多久,车门哐当被打开,崔晓张大嘴巴抬头,咦,天已经晴了,金色的夕阳照在陈宇兴沉寂的脸上,崔晓忘记合上嘴巴,这是怎样一种诱人的风情啊?好酷。

陈宇兴突然扭头,认真地看崔晓,“崔小姐,那边有出租车,自己坐车回去吧。”

崔晓不解,“……为什么,我……你讨厌我?”

“不,你很好。”陈宇兴看着崔晓酡红的脸小兔般纯情的脸,苦笑,“你今年多大?十八?二十?”

“我已经满十九岁了。”崔晓的声音稍大了些,生怕陈宇兴以为她没成年。

“我也曾经十九岁,懂得你这样小姑娘的心思。”陈宇兴摸烟,却发现烟忘在宾馆,“我们不适合,你懂得我意思么?”

崔晓摇头,迷惘,“我爸爸说……”

陈宇兴举起手,“打住打住!别管你爸爸怎么说……”陈宇兴迟疑了一下,“这样,晚上晚点回去没事吧?”

崔晓一喜,羞涩点头,声音又低了下去,“妈妈知道我跟你一起。”

陈宇兴的脸依旧沉寂着,打了方向盘,车子迎着夕阳向城市边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