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参看各种有关新英格兰的历史著作。参看夏尔瓦的《新法兰西的历史》和《布道通讯》。

(《布道通讯》开始发表于1712年,后来汇成一部集子,共34卷,包括1703年至1776年的通讯。增订版于1780年问世。参看吉贝尔·希纳尔:《美洲遐想》,巴黎,1934年,第438页。再参看夏尔瓦:《新法兰西的历史》第333页及下面几页)花,到森林里又枯死了。在印第安人中间,这些传播文明的人所犯的最大错误就在于他们不明白:想要使一个民族接受文明,就必须先让它定居,要使它定居,就得叫它种地务农。因此,印第安人应当先成为种田人。

印第安人不仅缺乏文明的这个无法回避的前奏,而且很难叫他们进入这个前奏。

人们一旦沉迷于游猎的冒险生活,对农耕所需的经常而有规律的劳动,就会产生一种几乎无法克服的厌恶感。这种情况也见于我们的文明社会,但是在狩猎的习惯已变成全民所有的民族中,就表现得尤为明显。

除了这个一般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但只见于印第安人的社会的原因。这个原因在前面我已谈到,但这里我认为应该再重复一次。

北美的土著不仅把劳动视为坏事,而且觉得它是不光彩的。他们的傲慢与他们的懒惰同样顽固①。

印第安人不认为在树皮盖的茅屋里生活就会失去个人尊严而觉得可悲。他们认为辛苦的劳动是下贱的,因此将种田的人比作耕田的牛,而我们的每一种手艺都被他们看成是奴隶的劳作。对白人的能力和高超智慧他们倒是不乏钦佩之感,但他们在赞扬我们勤劳的成果时,又却瞧不起我们这种成果的获得手段;在承认我们的高超时,又觉得他们比我们还高明。他们认为,打猎和打仗是唯一值得人干的工作②。印第安人在他们的森林里过着悲惨的生活,他们的思想和观点和中世纪的古堡里的贵族简直完全一致。只要他们变成征服者,就与中世纪的贵族一般无二了。真是怪事一件!而今重现欧洲古老偏见的地方,并不是欧洲人居住的新大陆沿岸,而是土著人所在新大陆的林野。

在本书的叙述当中,我曾不止一次试图让读者明了:社会情况对于法制和民情具有重大的影响。请允许我在这个问题上再补充几句。

我们的祖先日耳曼人和北美的游猎部落在政治制度上存有相似之处,当我察觉到当年塔西佗描写的日耳曼人的生活习惯和我目睹的印第安人的生活习惯之间存有相同之点时,我不禁在想:同样的原因既然在两个半球造成了同样的结果,那么,在纷繁不一的人类活动中要想找出少数几个促使其他事实产生的主要事实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认为在我们所称的日耳曼人的政治制度中一定能找到野蛮人的习惯,在我们所

①沃尔内在其《美国气候与土壤概述》第423页上写道:“在所有的部落里,还有年老的一些战士在看到有人使用犁时,喊叫这是在破坏古风。他们觉得,使用这种新玩意儿,只能让野蛮人堕落,而为了他们的荣誉和威望得以重振,只要他们的古风恢复就可以了。”

②下面的描述摘自官方的一份文件:“一个青年男子,在没有同敌人打过仗时,不能以战功来夸耀自己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尊重他,把他差不多看成一个女人。”

“他们在表演战争的大型舞蹈中,立在场上的一根杆子被所有的战士轮番去敲,喊叫挑战和叙述他们的战功。他们的亲友和战友是在场的听众,听众如果在他们讲话时洗耳恭听,立即在讲话结束后高声欢呼和热烈鼓掌,则表明他的话给听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样的集会上没有讲过自己战功的青年男子,被认为是最无用的;而兴高采烈的青年战士突然离开跳舞的地方,去取可以显示自己战功的战利品和使他自豪的证物的大有人在。”说的封建思想中找到野蛮人的观点。

恶习和偏见尽管在妨碍北美的印第安人去从事农耕和接受文明,现实的需要却有时也逼得他们非进行农耕和接受文明不可。

南部相当大的几个部落,其中尤其是柴罗基部和克里克部①,现已被欧洲人包围。

这些欧洲人有的来自大西洋沿岸,有的顺着俄亥俄河而下,有的沿密西西比河而上,蜂拥地来到他们的周边。这些部落没有像北部的部落那样从一处被撵到另一处,而是在各自所在地区,被逐渐压缩在很小的土地上,就像猎物被猎人围住,只能束手就擒了。被置于文明和死亡之间的印第安人,只好依靠白人那样的劳动糊口了。他们因此就开始种田,但是他们原来的习惯和民情并没有完全被遗弃,只是为了生存而作出必要的牺牲。

柴罗基部和其他部落相比更加进步。他们建立了相当稳定的管理组织并且创造了文字。同时,由于新大陆里的一切都是发展得飞快的,所以他们在过着生活的时候就出了一份报纸②。

混血儿的出现,在印第安人中间明显地加速了欧洲人的生活习惯的传播③。混血儿从父方学的知识,又没有完全放弃母方种族的野蛮人习惯,于是,他们便成了文明和野蛮之间的天然纽带。混血儿多的地方,野蛮人就逐渐改变他们的社会情况和民情④。

①现今这两个部落分布在佐治亚州、田纳西州、亚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

在南部以前有以下四大部落(现在尚有部分残余):巧克陶部、契卡索部、克里克部和柴罗基部。

这四个部在1830年尚有75000人左右。在英裔美国人占有和购进的领土境内,现在印第安人约有30万。

〔见《纽约市印第安人事务管理处文件集》;(下面的精确数字摘自1829年7月22日发表的《纽约市土著居民迁移指导管理处关于土著居民现况和进步的报告》)〕根据向国会报告的官方资料显示,精确数字为313130人。如果读者想了解英裔美国人领地内印第安诸部的族名和情况,请参照方才我引用的文件〔第二十届国会(第二次会议)第117号立法文件第90~105页〕。

②我还把这家独一无二的报纸带了几份回法国。

③参见印第安人事务委员会致第二十一届国会(第二次会议)第227号报告第23页。其中指出在柴罗基部混血儿的人数有所增加,主要的原因可以追溯到独立战争。参加英方的佐治亚英裔美国人,在独立战争中被迫逃到印第安人居住的地区,并同印第安人在那里结婚。

④遗憾的是,毕竟混血儿的人数不多,而且在北美产生的影响不如他们在其他地方的影响大。

美国大陆上的这一地区是由欧洲的两大民族开发起来的,即法国人和英国人的移民。

很早就有法国人同土著的姑娘结为夫妇,但不幸的是新郎官对印第安人和自己人要隐瞒婚姻关系。他们没有把文明人的生活嗜好和习惯传给野蛮人,反而爱上了野蛮人的生活方式。他们成了荒野地区的最可悲的外来人,需要靠吹捧印第安人的恶习或者德行来获得认同的友谊。1685年,加拿大总督塞农维尔向路易十四奏称:“长期以来,想要使野蛮人法国化,必须让他们与我们接近。其实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野蛮人与我们接近并没有法国化,而是经常在他们中间出现的法国人却变成了野蛮人。”〔夏尔瓦:《新法兰西的历史》第2卷第345页(应是325页,此书的全称为《新法兰西的历史与通志》。托尔维尔引用的版本,是1774年巴黎出版的六卷本。此书的谢伊英译本,1870年出版于纽约,1962年又重印于芝加哥,亦为六卷本。)〕英国人则不一样,他们固守祖先的观点、风俗和一切习惯,仍然在美洲的荒凉地区过着像在欧洲城市里那样的安静生活。他们因此不想同他们所蔑视的野蛮人结婚,千方百计地避免自己的血液与野蛮人的混合。

因此,对于印第安人,法国人没有任何有利于他们开化的影响,而对于英国人,印第安人又一直把他们看成是外来人。

柴罗基部的成就证明印第安人有能力接受文明,但是决不能证明他们一定会成功。

在接受文明方面,印第安人难于获得成功,是有一个他们无法摆脱的普遍原因存在着。

如果仔细地阅读一下历史,就可以发现:一般来说,依靠自己的努力,野蛮民族都能逐渐地变得文明起来。

当他们主动从外族汲取文化知识时,在这个异族面前,他们总是处于征服者的地位,而不是处于被征服者的地位。

当开化的民族成为被征服的民族时,进行征服的民族是半野蛮的民族时,比如像罗马帝国遭遇北方民族入侵时,或者像中国被蒙古人入侵时,蛮族的胜利使他们足以达到文明人的水平,并把他们的平等地位保持到文明人可以与之对抗的时候。一个人依靠武力,另一个则凭借智力。前者钦佩被征服者的学识和技术,后者羡慕征服者的权势。野蛮人最后把开化人请进他们的宫殿,而开化人也开放他们的学校给野蛮人。然而当拥有物质力量的一方也同时具有智力优势时,被征服的一方就很少能够走向文明,他们不是后退就是灭亡。

总之,野蛮人可以说是手持武器去寻找知识,而不是凭自己的资质去接受知识。

现今大陆中部的印第安部落,如果当初凭借自己的力量,设法使自己坚定地开化,也许它们可以成功。它们当时已经比周围的部族优越,可以逐步地发展自己的力量和取得经验;后来当欧洲人出现在它们的边界时,即使它们保持不了独立的地位,也能至少让欧洲人承认它们的土地所有权和进入征服者的行列。但是印第安人的不幸,在于他们在同一个最开化的民族接触,我再加上一句,与地球上最贪婪的民族接触的时候,他们自己还处在半野蛮的状态。这就是说,印第安人的不幸,来自于找到的教员要做他们的主人,因此他们在接受文明的同时也接受了压迫。

在北美的森林里,印第安人贫困地生活着,但在任何人面前他们都没有自卑感。他们自从试图进入白人的社会阶梯后,就总是感到自己处于最下层,因为他们在走进被知识和财富所统治的一个社会时,自己既无知识又一文不名。在经历了一段动荡不安、充满灾难和危险,但又开心和自豪的生活以后①,他们只好去忍受单调无味和浑浑噩噩的一生。在他们看来,在遭别人白眼的条件下用辛勤劳动赚钱买面包就是他们所赞扬的文明的唯一成果!

①在狩猎民族的充满危险的生活中,我知道有一种诱惑力在吸引着人心,使人大脑发热从而不顾理性和经验。读完《坦纳回忆录》后,这个真理就可以被人相信了。〔约翰·坦纳:《困厄记事和在北美内地印第安人中生活三十年》,纽约,1830年,欧内斯特·德·布洛斯维尔法译本名为《约翰·坦纳回忆录或在北美荒野里三十年》(2卷本,巴黎,1835年。)〕坦纳是欧洲人,在六岁时被印第安人掠走,同印第安人在丛林里生活了30年。比他所记述的还要可悲的惨状他不可能见到。他向我们描述了失去了首领的部族和与部落离散了的家族、无家可归的个人、携带着老弱病残的强大部族,在加拿大的冰天雪地和荒原之中无所适从地漂泊着。他们饥寒交迫,每天好像都在等待死亡。民情在他们那里,不再起任何作用,传统已经没有力量。人们变得一天比一天粗野。(下转233页)就连这一点点成果,他们也不是总有把握取得的。

当印第安人着手效仿他们的邻居欧洲人种田的时候,他们立即受到了激烈的竞争带来的严重损害。农业技术是白人所精通的,印第安人则是开始刚刚学习陌生的技术。前者毫不费事就可以获得丰收,而后者就要千辛万苦才能让土地长出庄稼。

居住在生活需要与自己相同的人们中间的欧洲人,对这种需要也了如指掌。

孤立于与他们为敌的白人中间,野蛮人不了解白人的习俗、语言和法律,但又离不开白人。只有与白人交换自己的产品,他们才能获得生活必需品,因为他们的同族已不能再向他们提供本来就很少的援助。

印第安人因此在打算出售自己的劳动果实时,并不是像白人农户那样总能找到买主。他们只有付出高额的费用,才能生产出白人用低价出售的产品。

就这样,印第安人刚刚走出野蛮的生活苦海,又掉进了走向开化的民族的更加悲痛的深渊。在我们的富裕环境中生活,他们觉得其困难并不亚于在森林中生活。

他们漂泊的生活习惯还没有完全丢掉。他们的传统也没有失去作用,狩猎的爱好依然如故。森林里的昔日的蛮族欢乐,只在模糊的记忆中留下了鲜明的印迹。他们认为,忍受在森林里的贫苦反而不可怕了;而以前在森林里遇到的危险也不算什么了。

他们在彼此平等的人们中间,以前享有独立,现今与他们在文明社会所处的奴隶地位形成了鲜明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