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族制国家,富人同时也是统治者。因为他们一直都专心于重大的公共事务,所以根本无暇去做工商业。纵使是他们中的某一部分人想去经商,他们的阶级意志也会马上挡住他们的去路。虽然他们想反对本阶级的多数的统治地位,但他们却仍没有办法完全摆脱这个多数的限制,而在贵族集团内部,却存在着一个专门进行统治的多数,虽然他们坚决不承认人民的多数的权利。(A)在民主国家,金钱不仅不能导致有钱人掌权,甚至还会让这些有钱人远离政界,所以民主国家的富人都不知道怎么去打发他们的余暇。他们的大量财产和他们的远大希望,以及那些不管用什么方法致富的人常有的异常爱好,都在激励他们行动。但是,向他们敞着的却只有经商这条路。在民主国家,商业是最伟大、最光辉的行业。

它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成了群众向往的目标,使人们的最热烈的激情都向它那里集中。即使富人自己对经商有偏见,或他人对经商有偏见,也无法阻挡富人去经商,任何东西也阻挡不了。民主国家的富人,从来不组织拥有自己的独特规章和制度的社团。这个富人阶级的特有观点,对他们并没有束缚力;全国的一般观点,则对他们有促进作用。在民主国家中出现的巨富们,几乎全是靠经商发家的,并会一代一代接着经营下去,直到财富的所有人完全没有了经商的习惯。

因为民主国家的富人们不愿意从政,所以他们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商业中。在这方面,他们可以专心发展,并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这样说,这应当归功于他们敢于创办实业的伟大精神。但假如他们生于贵族制社会,则很难想象他们会有创办实业的机会。

在民主社会,不管是穷人抑或富人,都有如下的一致的表现。

那些生活在情况易变的民主社会的人,眼前浮现的总是变幻莫测的偶然因素的影子,所以,他们都热爱从事偶然因素在其中发生作用的事业。

因此,他们都选择去经商,而经商的目的又不仅仅是为了牟利,还因为喜欢商业给他们带来的冲动。

美国从英国的殖民地束缚下解放出来后,至今只有半个世纪,所以它的大富之家不多,资本也很有限。但是,世界上却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像美国人那般在工商业上获得过如此迅猛的发展。现在,美国已是世界上第二大海运国家,它的制造业虽然还要克服一些几乎无法克服的天然障碍,但每天仍有新的发展。

在美国,因为全国人民都参加工业活动,最穷的人和最富的人都愿意在工业方面将他们的力量联合起来,所以经营大型工业企业没有难处。因此,当你看到这个可以说并不富强的国家所举办的大型工程时,肯定会惊讶不已。虽然美国人踏上他们现在居住的土地的时间还不长,但他们已使自然界改观,并为他们服务了。他们沟通了赫德森河和密西西比河,在陆上建设了500多里约的道路,把大西洋与墨西哥湾接连在一起。几条大的铁路,也已在美国建成。

但让我感到最惊讶的,并不是美国的某些工业企业规模特大,而是它的企业数不胜数。

美国的农业经营者,几乎都是实行的农业商业联营,大部分都是亦农亦商。

美国的种植业者,老守田园的不多。在西部的一些新州尤其如此,那里的人并不是为了自己种而开垦一块土地,他们是为了出售;他是预见到居民增加以后,当地的形势将立即发生变化,可以将农场高价卖出去,才建设一个农场的。

每年都有大批北方居民蜂拥至南方,在盛产棉花和甘蔗的地区定居。这些人来到南方种地的目的,是希望用不了几年时间就能让自己发财致富。他们来到这里后,就已估计到总有一天会回老家享用在这里获得的财富。就这样,美国人把经商精神也带入了农业,使它们经营实业的激情也在农业方面表露出来。

美国人让工业获得了空前巨大的发展,因为他们全都在搞工业。但也正是因此,他们经常成为突如其来并且危害甚重的工业危机的袭击对象。

因为他们全都从事商业,所以他们的商业活动也就要受到许许多多的复杂因素的影响,以至于无法预见到可能遇到的障碍。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加入到了工业活动中,所以只要工商业受到冲击,不仅他们个人的财产要遭受损失,而且整个国家也要因之震撼。

总而言之,我认为,周而复始的工业危机,是现代民主国家的固有通病。民主国家无法将其根治,只能减轻它的危险性,因为这种危险是民主国家的本性使然,而并非出于偶然。

第二十章 实业为什么可能产生贵族制度我已指出民主制度为什么能对实业的发展有利并使实业家的人数无限增加。

现在,我来研究下实业通过什么样的迂回的道路可使人走回贵族社会。

我们已看到,当一个工人每天只做同样的一个零件时,由零件组装而来的产品的生产便会更加方便、迅速和经济。

并且我们也已看到,一个工业企业资本越多,办得越大,信用越高,它的产品则越价廉。

人们早已经察觉这两项真理,而在我们这个时代才把它们明确指出来。人们早已把这两项真理应用于一些最重要的工业部门,而逐渐受它们支配的还有一些小的工业部门。

在政治方面,我认为立法者最应当注意工业科学方面的这两项新原理。

当一个手艺人始终如一地只制作一种产品时,他的手艺必然会十分熟练。但同时,他用其精神全面指导工作的能力将会丧失。他的手艺虽越来越熟练,但他也越来越不动脑筋。可以这么说,虽然他作为一个工人在技术上日益进步,但是他作为一个人在本质上却是日益下降的。

一个一生做了20多年别针帽的人,你能期待他有什么作为吗?人的智力是常常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的,但除能用智力去研究制作别针帽的最优方法外,这个人今后还能把智力应用于其他什么地方呢?

一个工人如此使用他毕生的绝大部分时间时,他的思想也就永远离不开他每天所做的那一种物品,而他也就养成了一些永远无法摆脱的习惯。一句话,他已经属于他所选择的职业,而不属于自己。在此条件下,虽然民情与法制在想办法拆除他周围的樊篱,为他另辟出千百条致富的道路,但仍是徒劳;民情和法制远没有实业的原理更有力量,这个原理把他绑在一种行业之上,往往让他固定于某个地方从而无法离开。

而且,实业的原理还规定了他在社会中的一定地位,让他无法改换。整个世界虽然在不停运动,然而实业的原理却让他静止不动。

伴随着分工原则的普遍应用,工人日益处于从属地位,日益软弱无力,并日益缩小活动范围。手艺人的工艺虽是进步了,精神却退化了。另一方面,当一种工业的产品随着该生产部门的规模不断扩大和资本不断增加而大量增长时,那些有知识和有钱的人,也都会去经营迄今仅仅是由没有知识或生活不富裕的手艺人所从事的工业部门。如此巨大的需求量和无限的利润,在吸引着那些最有钱和最有知识的人。

因此,实业科学在抬高了老板阶级的同时,不断地贬低着工人阶级。

当工人将自己的智力越来越多地用于去研究那些小事的时候,老板每天却在注视着全盘的工作。于是,工人的眼界日窄,而老板的眼界日广。不久以后,工人只用体力而不动脑筋,而老板却需要科学和甚至天才去获得成功。工人越来越像牛马,而老板则越来越像一个大帝国的行政长官。

因此,老板和工人现已不仅仅是毫无共同点,并且差距每天都在不断地加大。他们就像一条长链两端的环,各自站在为他们所规定的位置,而且谁也不能离开。一方对另一方处于必须永远严格从属的地位,似乎一方是为了发号施令而生,而另一方则是为了服从而生。

这不是贵族制度又是什么呢?

在一个国家的人民越来越平等以后,他们对于工业产品的需求也将越来越增加并普及,而事业成功的最大因素则是低价将产品送到一般人家里。

因此,每天都可以看到这样的事实,最有知识和最富裕的人在将自己的学识和财富用于经营工业之上,并用开设大工厂和实行严密分工这样的办法来满足各个方面的新需求。

长久以后,随着人民群众转向民主制度,而专门经营工业的阶级便越来越贵族化。人与人之间一方面越来越相似,而另一方面却又越来越有差距。最终,不平等现象在大多数人中间虽然减少了,但少数人与大多数人之间的不平等现象却是加大了。

正因此,当你追溯到根源的时候,便会感觉一个贵族集团好像靠的是一种自然的力量从民主社会中产生而来的。

但是,这批贵族和从前的贵族是完全不一样的。

首先你将会看到,这批贵族只专心搞实业,抑或说只从事某类实业部门,在整个社会里他们是一批怪物,与众不同。

在现代的广大民主社会里,一些实业界人士建立起的贵族小社会,同古代的贵族大社会一样,也包括两类人:大量非常穷困的人和少数十分富裕的人。

这些贫穷的人中很难有能够脱贫致富的,然而富人却可能随时会变穷,抑或致富之后而弃商。所以,贫穷阶级的成员几乎是固定不变的,但富裕阶级的成员则并非如此。因为这些富人既无共同的精神,又无共同的目标,既无共同的传统,又无共同的希望,所以坦白说,今天虽有富人,但没有富人阶级。因此,他们决不算一个团体,而仅仅是一伙人。

不仅富人之间无坚定的团结可言,而且可以说穷人和富人之间也无可靠的联系。

他们之间的联系不是长久的,随利害关系的变化每时每刻都在离合。工人通常依靠老板,但并不总是依靠一个老板。工人和老板只是在工厂里相识,一旦离开工厂后,大家就形同陌路。他们仅仅是在一个点上接触,而在其他点上,则分道扬镳。工人只希望工厂主给他工钱,而工厂主只要求工人给他做工。工厂主无须工人保卫,工人也不需工厂主保护。不管是从惯例上而言,还是从权利义务上来说,他们之间都没有永久的联系。

厂商所形成的贵族,几乎永远不会扎根于它所指挥的实业大军中;他们的目的不在于要统治这批人,而是要使用他们。

这样组织起来的贵族并非想大量地控制一批被雇用者,纵使有时雇用了大量的工人,不久以后也会解雇一部分。他们没有这种想法,而且也不能按此做。

旧时代的地方贵族,在法律上抑或自认为在习俗上,对自己的下属负有救济和减轻他们的苦难的责任。但是,现代的实业贵族,在把他们所使用的人变穷、变蠢之后,如果遇到经济危机,便会把他们推出工厂的大门,让社会去救济他们。这就是事情发展的必然后果。尽管工人和老板之间时时发生关系,但彼此之间并没有真正的结合。

总之,我认为我们亲眼看到其成长的这批实业贵族,乃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严酷的贵族。但它同时又是危险性最小和最受限制的贵族。

但是,民主的朋友还是以不安的心情的把视线转向这一方面,因为身份的长久不平等和贵族制度一旦再侵入这个世界,那么便可预言,它们定是从这扇大门溜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