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们吃得了苦,你就带我们去吧。”紫薇、紫玉两个丫头,也不管冯世妇已推门出来,在栏前冷冷地看着她们俩,仍向绛英恳求道。

“不成的,不成的。”绛英拼命摇头,“我们充华宫那种粗茶淡饭的日子,也就我和我们小姐这种穷人家出身的女人还耐得住,你们从前也说过,你们是冯家的上等婢女,比我们的小姐过得还尊贵些,我哪好意思,让你们跟我过去吃苦?再说了,我也做不了主,我们夫人说了,就目前这么多侍女,她还用不完,一半都闲着白吃饭,要你们过去干什么?”

见绛英拒绝得很干脆,紫薇气得脸色通红,一跺脚,发怒道:“有什么了不起!这才上去了几天啊,跟我装腔作势起来?有本事红一辈子啊,受一辈子宠啊,永永远远都不被打进冷宫,风风光光地当上皇后,再到我们面前来翘尾巴,那我才服了你!”

紫玉见今天她们姐儿俩的苦肉计没起到效果,也就回复了原来的嘴脸,恨道:“就算是当上皇后,就没有进冷宫那一天?于皇后是怎么死的?哼,有能耐,先斗败高皇后,再跟我们抖威风。紫薇姐,我可听说了,这胡充华为什么没被高皇后收拾?是因为她跟皇后娘娘打了包票,她能给皇上生个儿子。”

“哟,”紫薇的嘴一撇,从前的尖酸刻薄立刻挂回了眼角,“胡充华这么大能耐,想生儿子就生儿子?也不看看家里祖宗积没积那个德,自己的肚皮能装个龙种不能?”

紫玉见绛英没回嘴,也跟着一唱一和:“生个太子又有什么了不起,宫里头几十个妃子,几百名秀女,谁不能生啊,人家敢生么?咱们大魏朝,子贵母死,留犊去母,生下太子,他的娘就得处死,傻瓜才想生太子呢。”

绛英虽然听得刺心,也知道她们说得没什么错,小姐的确是顶着个“生太子”的使命才上位的,她懒得跟这两个坏东西计较,微笑道:“哟,今天得罪两位了,好在我们马上就搬走啦。以后,你们想怎么清静,就怎么清静,除了野猫野狗,估计也没什么活物儿上你们这地方来,紫薇,紫玉啊,咱们就再见了罗……啊不,永别啦。”

她喝令那跟来的六个宫婢:“把我们屋子的东西全都搬走,腾出地儿来给二位姑奶奶磨牙聊天,哟,不行,我记得高皇后说过,宫中规矩大,妃子有多大职位才能住多大的地方,这样吧,咱还是老老实实把门锁上,把庭院里一半的地方都安上我们胡家的坛坛罐罐、花花草草,紫薇、紫玉,那半边地盘才是你们充华世妇的,你们别占过来啊,真敢占过来,我让掖庭令的太监打你们板子!”

紫薇和紫玉给她气得目瞪口呆,再也回不出话来。

绛英临行前,往对面冯世妇的脸上看了一脸,只见她脸上表情呆滞,泫然欲泣,心下倒也有点怜悯。

很多很多年以后,等待着冯世妇和紫薇、紫玉的,会是瑶光寺里更悠长冷清的岁月,如此说来,小姐就算冒着奇险,毕竟也是好好地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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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西殿洞开的八扇花雕木门外,高高低低,错错落落,满是些银杏树。

其中不少株是高皇后入宫那年手植的,等她移居坤宁宫后,从原住的小院里一一移植了过来。初秋的午后,银杏树的浓荫遮蔽着整个西院,树下,苔藓间飘落着一些半黄的叶子,金碧相间,倒也好看。

坤宁宫原来的规模并不算大,等高皇后搬进来后,高肇说皇后的宫室太狭小了,奏请宣武帝允许,拨款重新扩建了这座坤宁宫,正殿前后六进,庭院又深阔又轩朗,不比宣武帝住的宣室宫逊色多少。

半倚着胡床的皇后高华,有些意兴阑珊地向窗外看去。

这座小院原来是坤宁宫没人住的一个僻静院落,尽管坤宁宫现在已经规模很大,但身为六宫之首的她,却偏偏喜爱住在这座树色幽深的偏僻西院,好藏住满心的烦忧。

“皇后娘娘,渤海公高大人求见。”一名婢女打起帘子,躬身秉报。

“宣他进来。”高皇后面无表情地说。

高肇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最近,他几次三番在高皇后面前碰了钉子。

他明白她心情不好,但却不明白,惹她生气动怒的那个女人,高皇后却偏偏不肯让他动手除掉。

“高公爷,看座。”高皇后冷淡地吩咐。

高肇在她对面的锦凳上坐下,有些疼爱地凝视着自己当年亲手送进宫选秀的侄女,她已经成为自己朝思暮想要成为的大魏皇后,可脸上一点儿笑容、一点高兴模样都看不到。

在高皇后眼里,伯父高肇也似乎过早地进入了老年,齿落发秃、皱纹满面、过于臃肿的高肇,看起来并没有当朝第一权臣应有的意气纷扬,相反,他表情阴郁、忧心忡忡。

高肇叹着气说道:“皇后,老臣本不打算多事,可这……充华夫人胡绿珠入宫不到半年,皇上竟连着为她下了两道诏书,一道诏书是给她的父亲、弟弟晋升爵位,她现在正得圣宠,这事就勉强算了。可另一道诏书呢?皇上居然悬赏三千斤黄金,在民间广泛搜求天下失落不闻的古书,就因为胡充华向皇上进言说:强国之本,是开发民智,而开发民智,则需大兴义学,广泛印制汉人的经史子集。皇上登基多年,从不曾拿女人的话当旨意下达……只恐怕皇上已为她所迷。”

高皇后却凝视着窗外随风喧哗的扇形树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以来,她有些厌烦这个一向最疼爱她的大伯父,他以为他是谁?皇上最亲近的父执吗?

他错了,皇上毕竟姓元,是神元皇帝的嫡派子孙,是个地道的索头鲜卑。

皇上的鲜卑血统及身份,绝不会因为他生母是高句丽女人而有丝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