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高皇后仍在生闷气。

麝香铜盐的事情过去了几天,宣武帝虽没追查下来,可他根本就不再见她,高皇后打发人去请了几次,宣武帝都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朕有急务,以后再说。”这急务一处理就是十天半个月,高皇后知道,宣武帝这回是真的动气了。

高皇后当然不甘心这就样被刘腾出卖。

她知道,尽管生气,皇上也不会忍心处罚她。

不知道为什么,高皇后把这些怒火都移往胡绿珠身上。

这胡绿珠实在是太讨厌了,半个月来,宣武帝对她的宠爱有加无减,听说还准备给她父亲胡国珍加官呢,从前,皇上也不是没有过别的女人,可没一个能把他的心分成这样,而且,有了“麝香铜盐”的案底在先,皇上这一个月来得稀疏,高皇后都没敢多嘴问什么。

外面雨正潇潇,秋天真的来了,她更是觉得闱中轻寒,身边寂寞,卧在一床薄薄的衾被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建德公主正在房里的灯烛下学着串一条珍珠项链,看见母后烦躁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母后在为什么事烦恼?”

高皇后看见她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爬在自己的枕头边,显得十分稚嫩可爱,忍不住抚摩建德公主的黑发道:“唉,你父皇变了心,再不喜欢我们母女啦。”

“变心?”建德公主直纳闷,“什么叫变心啊?”

“就是他喜欢上别的女人,要跟别的女人再生下孩儿,不要我们了。”高皇后半真半假地说道。

其实她也很希望胡充华能赶紧生下个太子,再说事到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她也只好默认了胡绿珠侍寝的资格。

听说那些个同时入宫的充华世妇们,一个个精明过人,祖传了避孕秘方,哼,白占窝不想下蛋,那她们还比不上胡绿珠呢。

建德公主一下子就扁了嘴巴,眼睛里含了泪珠道:“难怪父皇最近都不陪建德玩,原来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母后,那个女人是谁?”

这一下可也激起了高皇后的怒气,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那个令她讨厌的名字:“她叫……胡!绿!珠!建德,你给母后好好记住了,以后离这个贱人远一点!”

建德公主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也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道:“建德记住了,她叫胡!绿!珠!”

在宣武帝的养心殿里,其实并没有高皇后想象中的旖旎风光。

已经到了深夜时分,宣武帝仍无法安睡,他重重地扔下一本奏折,又气得将案上的一堆折子全部推倒在地:“豫州告急!齐州告急!秦州告急!告急!告急!朕还不信了,小小一个元愉,能搅起多大的动静,这些干食君禄却不能为君分忧的蠹虫,连一州一县都护持不住,还有什么脸当大魏的官儿?剿抚的大军派了二十万出去,至今没有打下冀州不说,还让那些六镇的胡人响应起来造反,弄得到处告急,到处兵灾!他们想急起朕吗?”

胡绿珠正捧着一碗莲子汤进来,见宣武帝发怒,忙放下手里的莲子汤,将地下的黄绫加急折子拾起来,一本本在书案上放好,含笑道:“皇上,别气坏了身子,臣妾刚用小火煨好的百合莲子汤,清火败毒,皇上,请尝一口。”

宣武帝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由着胡绿珠坐在怀里,用一支银匙喂他汤水。

胡绿珠见他仍深锁双眉,笑道:“是什么事情把皇上急成这个样子?依着臣妾看,这六镇兵还不容易安抚吗?旧年间,臣妾跟着爹爹到六镇去,听说他们那里远离京城,地瘠人贫,不但兵饷不能按月拿到,而且家眷生活困难,男丁们除了自幼学武艺,当个穷兵,没别的前途,又不懂汉话,不能到中原来谋生,真是可怜。”

宣武帝见她居然跟自己谈起军国大事来了,倒觉得好笑,道:“哦?容易安抚?那爱妃说说看,依你之见,这六镇兵当如何招抚?这冀州之乱又当如何平定?”

这六镇兵的问题,是都城南迁的北魏最头痛的问题之一。

虽说北魏是鲜卑人建的王朝,但到了孝文帝汉化后,基本是自命中原正朔,不但统一了中国的北方,取汉姓,穿汉服,用汉文汉礼,学习汉人官制,并起用了大量北方汉人士族的官员,反倒将一些从平城跟来的鲜卑王公挤到一旁只拿干俸不能参政。

至于那些仍留守平城和边关六镇的鲜卑将领、部落,更是沦为了没权没势还没银子的穷人。

被那些改了汉姓的洛阳王公们瞧不起不说,还动不动就骂他们是“胡人”。

孝文帝自己,不但会亲自起草汉文诏书,还会写汉诗汉赋,甚至常跟南方汉人王朝比拼谁更“正统”的问题。

孝文帝认为,自己是黄帝子孙,又管辖着中原的大半国土,跟南齐萧家相比,更算得上是正宗的炎黄子孙。

为了表白自己真的很汉,孝文帝不惜对同文同种的鲜卑部落大搞歧视,所以北魏六镇对洛阳皇家的意见一直很大。

胡绿珠见宣武帝开玩笑似的考她,心中倒是忽然一动。

她常见宣武帝批折听事时一副困倦的表情,知道他对这些纷纷杂杂的国事兴趣不大,有时候甚至让刘腾代皇上先筛选一下折子,倘若不得不夜里办公,那就一边打呵欠,一边揉眼睛,一边喝浓茶,一边拍桌子,简直受罪到家了。

而经常代皇上批折的刘腾呢,他本质上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虽然热衷于当官,可肚子里没啥墨水,往往是看进折子的大臣跟他熟不熟,送没送过礼,根本不是看事情缓急程度,所以常常会误事。

既然一个没学问的太监都能代皇上批折子,那自己揽过这摊儿事情,更是轻而易举了。

不如趁着宣武帝对自己正在迷恋的当儿,让他把批折的权力下放给自己,那样的话,自己就几乎一步踏入了大魏皇权的中心,这种单刀直入的方式,倒是颇合胡绿珠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