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刺史府。

天色未明,元愉已穿好了战袍,全副披挂,身上银白色锁子扣的两裆铠甲,头顶日月金盔,站在自己王府的花厅里。

他虽然自从来到洛阳后,就以风流诗人自命,但毕竟是世代马背民族的皇子,从小就受过正规的骑射训练,狩猎和练武,从未停下,此刻穿着武官服色,竟也威风凛凛,看起来颇为英武。

可元愉对紧紧抱住他大腿的李小雅,却无可奈何,她高高地凸着一个大肚子,里面是元愉的第四个孩子,面对马上就要临盆的妻子,就算事情紧急,他也不能动蛮用力,把她推开。

“小雅,你怎么这样固执?”

元愉已经反来复去地说破了嘴皮,可李小雅还是眼含热泪,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

“我已经对你说了好几遍,是四王弟给我透的消息,我如果不举旗造反,就只有等着被杀头,被满门抄斩!你看看我们元家那几个叔叔,还是皇上登基的辅政大臣,是前朝元老,有军功,有兵权,有亲信,哪个实力不比我强,名望不比我高?皇上还不是想处置就处置,想囚禁就囚禁,从来没有手软过?”

“王爷,”李小雅泣不成声,眼泪把元愉的袍角都打湿了,“你想想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有那三个尚且年幼的儿子,要是万一你兵败被抓,我们娘儿几个可怎么办?”

元愉心里一酸,蹲下身来,抱住李小雅:“小雅,你知道我的性子,向来能忍,可人家已经不让我们活下去了。前天四王弟的信中说,高肇接连给皇上递了好几个折子,弹劾我和四王弟,连四王弟也忍不了,才约我里应外合,同举义旗!还有宫中的消息说,高皇后在皇上的药里下了慢性毒药,皇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真的吗?真的是四王爷也要造反?”李小雅似信非信。

元愉已经下了手令,命令他的亲兵队将州里跟高家有关系的大小官儿都押往点将台,正待赶去祭旗起兵。

虽然事前已做了一个月的周密布划,可李小雅还是感到害怕。

元愉并不是个深通兵略的帅才,冀州的兵也不过数万人而已,打起仗来,未必是朝中那些大将的对手,不过,倘若真如元愉所说,手握天下兵权的四王爷也忍不下去了,要和元愉一起并肩作战,那胜算就要大不少。

“是真的,再说上次你也看到了,高家已经派了厉害刺客,要杀你和孩子们,我现在是被逼得忍无可忍。”元愉一心要赶去点将台,待会儿,向冀州兵宣布过他的决定后,元愉就准备在冀州登基称帝,把李小雅封为正宫皇后。

谁敢说他元愉喜欢的女人不高贵,是个青楼女子?

谁敢再说他元愉喜欢的女人相貌丑陋,是个被毁了容貌的怪物?

他马上就要把她封成大魏皇后,让高华那种充满心计、自以为是的女人,从她涂满血色的皇后位置上一头栽将下来,成为卑贱的阶下囚,到冷宫里去孤凄一生。

哼,等到攻打下洛阳后,他第一个准备幽禁的,就是自己那个无情无义的哥哥,再派兵围住高府,让他们家的老老少少一个都跑不掉,他要把高肇撕成碎片,把高家的人全部捉住关禁起来,卖成官奴,世世代代不给他们自由!以报复高肇对元家造下的深重罪孽!

春天打猎时的惊险情形再次出现在李小雅眼前,让她惊魂未定。

事到如今,的确元愉也是被逼上梁山,倘若不趁现在身在外府、兵权在手时奋力一搏,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死在高家刺客的手下,或者被捉拿入京,莫明其妙地安个罪名,就算不是死罪,也难免落得和那几个元家老亲王一样的下场。

就算是鸡啊鸭啊,在入厨被杀之前还要蹦达挣扎两次,何况是孝文帝的皇子呢?

就算不为元愉着想,就算想隐忍下去,她还有三个正依在怀抱里嗷嗷待哺的孩子,肚子还有一个尚没见到天日的胎儿,这些孩子们,也要跟从他们夫妻,屈服于一个坚忍痛楚的命运吗?

这样一想,李小雅的手不禁放开了,可她依旧泪水涔涔,向元愉仰起了那张伤疤纵横的脸庞:“王爷,臣妾一点儿也不想当什么大魏皇后,甚至连王妃也不想当,不如我们弃了王位,逃到哪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织布种田,供你们爷儿几个生活……小雅出身贫贱,平生最渴望的,是和亲人们好好厮守,而不是那些金银珠宝、富贵荣华和前呼后拥、婢仆如云。”

元愉苦笑了,他何尝不想如此?

虽然生下来就是个铁帽子亲王,可他六岁跟着父皇南迁,一到洛阳,就学汉字、汉书、汉诗,最喜欢跟汉人书生们来往,月下吹箫,踏雪赏梅,雨中泛舟,风里听竹。那种幽雅平静又充满诗情画意的生活,才是他真心向往的。

可处身在纷纷扰扰的权力场,就算他想退出去归隐,对手们也不会饶他一命啊。

再说了,“索头鲜卑”拓跋家的血性,毕竟深藏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元愉怎么可能会是甘心受人欺辱、受人宰割的羔羊呢?

安抚了李小雅,元愉带着亲兵们旋风般疾驰至小校场点将台。

天还没亮,州牧、太守、都督、将军们,大多从热被窝里突然被抓起来,连哄带挟持地来到小校场,他们在一片火把光中面面相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个一直饱受洛阳宫廷打击的四王爷今天要做什么。

元愉甩下披风,大步走上点将台,他一改平日的柔弱之气,手按在腰间长剑上,环视台下的文武州官,大声道:“列位大人受惊了,本王今天有一事相告,清河王元怿从京中写密信给本王,说朝中jian臣当道,要斩尽我们这些元家的亲王,然后逼皇上禅位给高家,将我们祖宗斩头沥血打下的江山,交在那个辽东老贼手里。哼,咱们大魏朝,起自大鲜卑山下,四五百年来,纵横北疆,难道今天就这样束手待毙吗?”

台下安静片刻,突然响起了一阵愤怒的呼喝声,有人同意,也有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