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腾的奏议已得到宣武帝批准,如今洛阳城和外州官员,正准备把自己家满了十三岁的闺女儿往宫里头送。

高夫人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比起那些年轻鲜嫩的小娘们,几乎长了一辈,难免又恨又妒。

她怒气冲冲地一拍椅子扶手,恨道:“历来的皇帝,要数魏国皇帝最荒**,竟然设了一百多名嫔妃的名份,此外又有才人、采女无数!这些女人,人人觊觎皇后之位,宫中到处都是阴谋诡计、机关、毒药和暗杀,鬼影幢幢,令人生畏……”

这说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妙净有些愕然地看了高夫人一眼,见她的眼中焰彩黑亮灼热,一双美目在灯烛下竟象野狼般充满了吞噬的欲望。

“我听说,下个月宫中要在洛阳名门闺秀里选取十名女官,是夫人的旨意吗?”妙净小心翼翼地问。

高夫人摇了摇头:“人言可畏,我不过借此塞责人口。”

妙净早料到是这么一回事,她淡淡一笑:“夫人,入宫已经十三年,难道你从没有为自己的将来认真打算过?”

“你是说……”

高夫人抬起了头,一身素白的绫裙,配着那张凝玉般的圆脸,果然有着观世音般的端庄和美。

“前朝的文明太后(按:北魏孝文帝的祖母,姓冯)才是魏宫中最聪明的女人,”妙净笑道,“夫人虽然也有城府机心,却终究比不得文明太后。既然有留犊去母的便利,夫人为什么不愿去恩抚一个没有母亲的太子?这样,夫人毫发无损,却仍然能得到皇太后的名份。”

高夫人的神情既困惑又震动:“没有母亲的太子?”

她琢磨不已,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夫人,你若有幸再次为皇上生下皇长子,只会召来杀身大祸,虽然身后能享庙祭,但这种虚名对自己有何用处?”妙净的态度很诚恳,她象个长者一样,向高夫人谆谆教诲,“文明太后从没有为皇上生过孩子,却能安享三朝富贵,夫人知道是何缘故?”

高夫人听得心动,忙追问道:“我们家女孩子大多跟着辽东的师傅读书,对前朝事情知道得极少,还请法师明示。”

“文明太后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对于失去母亲的皇太子却结以厚恩,十分关心,从皇太子三岁起,文明太后便亲手抚养,朝夕不离。皇孙生下来之后,她索性将皇孙抱至自己的殿中,日夜爱护养育,所以,两朝天子都对她有一种至深至亲的骨肉之情。文明太后一生安享荣华富贵,她临朝专政,母仪天下,威权极重,生杀在手。你当她是真的喜爱那些孩子吗?”

妙净一边说,一边想,侄女胡绿珠没有说错,自己的话确实有盅惑力。

不要说高夫人听到这些话会动心,就是自己,若坐了皇后位置,听了这些分析,也会对文明冯太后的手法佩服不已,准备好好学习冯太后的手段,既不需经历生育的苦难,又能尽情享受太后的权力和尊严。

高夫人脸色表情变幻不定。

显然,妙净的这番话,已经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夜色越来越浓,高夫人在侧殿里徘徊起来。

她皮肤本来就很白,此刻灯下看了,真有欺霜赛雪般的明艳。

可惜这么个美人,却偏偏忧念不绝,权心薰天。

她神情的严厉和冷酷,已经让她失去普通女人的温柔可爱,显得有些过分厉害了。

妙净装作对她的烦心模样毫不察觉,仍在对高夫人介绍文明冯太后的生平故事:“高夫人,你知道吗,文明太后虽然是出于对权力的贪婪,才抚养大了这些不知道什么女人生下的孩子,可驾崩之日,她的皇孙孝文帝竟然悲痛得绝食了五日,三年不进酒肉,三年不亲近后宫女色,哀恸过度,形销骨立,瘦得没有了人形。至于孝文帝的生身母亲,除了得到一条白绫和一个尊贵的谥号外,还得到了什么?又有谁记得她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模样,有什么样的性格和喜好?她只不过是皇家的一具生育机器,是为三朝执政的文明太后铺平权力之路的牺牲品!”

高夫人久久不语,她背对着妙净,负手看着窗外的点点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