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家法,决不会为她一个小小皇后撕开口子,打破铁制。

皇后的位子,她不坐,有的是人坐,好不容易被于忠保出来的于嫔,还有其他宫妃,以及即将入宫的秀女们,说不定乐享其成,对高夫人即将被祖制逼死的前途幸灾乐祸。

这种不合人情的旧制,是北魏特有的制度。

不要说高句丽、柔然这些边塞小国没有,就连以汉室正统自命的南梁,也对这种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而建成这种古怪制度,完全是因为两百年前,北魏皇帝的祖先、鲜卑王拓跋沙漠汗熟读《汉书》后,他崇拜汉武帝的政治智慧,从而模仿汉武帝赐死太子刘弗陵之母钩弋夫人的手段,定下祖制,世世相传,要将大魏太子之母赐死。

可奇怪的是,汉朝皇家从来没定过这条制度,甚至钩弋夫人也不是因为有所谓的“留犊去母”制度而死。

汉武帝自己老迈年高,担心年轻的钩弋夫人在幼子登基后,垂帘听政,跟从前的太皇窦太后、王太后一样把持朝政多年,不让年轻的儿皇帝亲政,才找了个碴子将钩弋夫人赐死。

汉武帝自己一生走过的权力之路异常坎坷,他从小生长妇人堆中,先是和奶奶太皇窦太后、姑妈窦长公主还有奶奶娘家的外戚窦氏家族斗智斗勇,又接着与自己的亲娘王太后以王太后的娘家田氏、王氏两家子的舅舅们巧妙周旋。

直到三十多岁,汉武帝才历尽险阻,终能自由施展抱负,他实在是恨透了外戚,才出此狠招。

况且,说实话,汉朝皇帝的外戚实在都太厉害了,不是将皇上架空了,就是干脆自己夺走帝位,从吕后到王莽,就没一个能省心的。

北魏呢,其实刚从母系氏族社会进化来不久,常常由女主当权,魏帝学来这么一个恶毒手段,倒也有了些意外的作用,除了文明太后当政的那些年外,年轻的大魏皇帝们也能够亲自享受到皇权至高无上的魅力了。

儿为天子,母落黄泉。

自沙漠汗的儿子魏章帝开始,历朝的魏帝都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高夫人不敢妄想自己是个例外。

高夫人颓然注视着妙净的眼睛,不知道如何开口,是说出自己的恐惧,还是装出一副为皇室尽忠的伪善面孔呢?

此刻,她听见堂外剧烈的西风,猛刮起来,既像万马在沙场上齐声嘶鸣,又如大江里潮头起落,更像秋闺怨女在低声呜咽,高夫人不由得心头更加烦乱了。

虽然深爱儿子,但自小出身贫贱、如今在绮罗丛中享尽荣华富贵的高华,其实还是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玉姬,你说得有理,这是天意。”高夫人长叹一声,似乎忘记了堂下的水陆道场正在纪念她刚刚逝去的皇子。

“贫尼出家无家,法名妙净。”

“妙净,你这样聪明练达,怎么会两次遇人不淑?”

高夫人的眼泪渐渐干涸,她低头啜饮了一口芳香扑鼻的“红颜”。

妙净低垂眼帘,叹道:“世事如棋,旁观者明,当局者迷。”

“既然旁观者明,请法师为弟子指点迷津,”高夫人微微一皱眉,说道,“当今皇上已经二十六岁,我也已经二十五岁了,唯一的皇子元俞已死,那我今年还有封后之望吗?”

果然是个心冷意冷的女人,妙净从心底里对她生出一种深深的厌恶感。

爱子身亡不久,这还没几天的时间,高夫人的心思却又回到了她虎视眈眈已久的皇后玺绶上。

“夫人必然会成为大魏皇后。”妙净的脸上没有流lou出一点异常,仍然平静地回答,“三宫六院的内庭,事务繁杂,于皇后生前向来不能服众,所以落得宫里宫外,一片怨言,依贫尼看,只有夫人才干出众,能够领袖后宫。就是皇上不说,放眼魏宫,除了夫人,还有谁具备母仪天下的才德呢?”

高夫人忍不住面带喜容,她红肿的双目里,闪烁着逼人的芒彩。

“就借大师吉言了,哼,如果我真的成为大魏皇后,妙净,你当年的一饭之恩,本宫一定会重重回报,到时候,本宫要奏明当今皇上,封你为瑶光寺住持,还赐给邙山脚下皇家园林的三百顷良田,作为你们的庙产。”

妙净极力表现出自己的兴奋来:“多谢夫人厚赐。”

“即使是当了皇后,我也无法令皇上专情……”高夫人的欣喜转瞬即逝,她又拧起了长入双鬓的画眉,心里显然是真的着急了,“如今,那些元家的宗室亲王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都在说皇上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没有生下皇嗣,几个皇子全都早夭,只怕身后无人……今早竟有几个老王爷一起进了具名折子,要皇上在冀州、徐州大举选秀,选取一百名有宜子之相的少女入宫!我这个皇后的位子,可坐得一点也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