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刚搬来坤宁宫不久,不过这里的一切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于皇后喜欢的那些幽竹和梅花早被拔得干干净净,庭中如今种满了高大的银杏树,台阶下遍植着铺锦般的名贵牡丹和菊花,廊间摆放着大缸的荷花,殿门前、宫室内,到处都卷着织金繁绣的锦幄。

高夫人是个喜欢华丽事物的女人,处处都享用不凡。

下台阶时,心神恍惚的宣武帝突然脚下一滑,差点跌倒。他身后跟着的宦官刘腾赶紧上前扶住宣武帝,叹道:“皇上,皇上也别太伤心了,教奴才看,皇子们生灾害病都是难免的事,要紧的是,这宫里头的嫔妃一个个气血不旺,不宜子孙哪……”

刘腾是宣武帝最信任的首领大太监,他说话直,而且往往一针见血。

其实,宣武帝何尝不是这么想?

可自于皇后去世后,选秀女之议就停了下来。

高夫人本来就是奇妒的品性,容不得其他女人,这半年来,宣武帝几乎都没碰过除了高夫人之外的女人。

“唉,”宣武帝叹道,“你说的,朕何尝不知道?也罢,下个月就命人挑选一百名秀女入宫,命官媒人都一个个仔细看了,不但她们要有宜子之相,连她们的家里头,都给朕查清楚,看看是不是子息众多的好人家。”

刘腾点头答应了,说明天就一定着手去办。

这天晚上,胡国珍再次来到刘腾家中。

刘腾虽是个宦官,但由于是宫里头地位最高的首领大太监,平常侍候人的事情轻易不做,只是一早一晚在宣武帝身边打个转转,将宫中的一应事务做做安排。

刘腾位置既高,人又热心,只要是他答应了的事情,便很肯卖力气帮忙,做人呢,看起来也客气周到,所以,他在洛阳官场几乎通吃,上上下下,都买刘腾的面子。

高家与他的关系不错,元家亲王也喜欢他嘴甜腿勤,那些轻易见不到皇上的低等官员,更是常往刘府跑。

逐渐的,刘府便成了洛阳城一景。

不管元家和高家怎么争斗,刘腾的位置,永远是稳当当的。

胡国珍与刘腾自是没什么交情,不过胡国珍知道刘腾最爱的是银子,他虽是个穷官,倒也舍得,将家里祖传的珠宝字画统统变卖,两个月来,已经给刘腾送了七八千两银子的厚礼,让刘腾一下子对这不走运的胡尚书另眼相看起来。

胡家的五个儿子,全都坐在家里大骂妹子胡绿珠不省心,放着现成的清河王次妃不当,非要折腾着入宫。

这入宫,是你一个二十一岁的高龄大姑娘能想的吗?

就算你混在人堆里入宫了,你是能当上皇后还是当上贵嫔,能把爹的银子给挣回来?

臭丫头糊涂,老爷子也跟着纵容她,不拿条索子把臭丫头捆到四王爷府里头去,还拿全部家当这么赌上一铺。

她一盘凉了七八年的黄花菜,就算狂刷绿漆也装不了嫩的老黄瓜,竟然妄想到宫里头搏一场泼天富贵,是失心疯了,还是脑壳被门挤坏了?

高家是做什么的?高夫人是什么样人物,她会容得一个老姑娘跟自己争宠?

那皇上也不是一般人啊,愣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儿被挤兑死,都没怪罪过高家。

于家世代公侯,胡家给他们提鞋都不配,还想跟高家争?

胡长粲兄弟的这番意见,胡国珍觉得,也不是全无道理,可尽管如此,他也只能咬牙往前巴结了。他早就试过了,女儿打定了主意做的事,自己肯定是反对无效。

见了匣子里码的整整齐齐的黄金锞子,刘腾的脸上立刻挂了一副亲热至极的表情:“胡尚书,既是咱们的姑娘想进宫侍候皇上,那还不是一句话吗?胡大人何必如此客气?”

刘腾嘴上虽客气,手里已摆了摆手势,命小宦官将金子收下了。

他一边给胡国珍劝茶,一边暗想,这马上就要选一百个秀女入宫,虽说胡小姐年龄大点,可听说长得不赖,一百个姑娘里塞两个夹带,是什么难事?就塞上十个八个,对他刘大宦官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皇上哪儿就有心思去一个一个打量这些姑娘?

宫里头那些连皇上手都没碰过的秀女、才人,还一大箩筐呢。

既是胡国珍肯花银子为女儿买个宫里头的闲差女官,他也乐得成全。

“不过,”刘腾终是拿了人家这么多钱财,也不好意思不尽力办事,他沉吟道,“咱们的姑娘肯定和那些太守、刺史家的平常丫头不一样,既是进了宫,咱家就卖力帮她谋个出身,皇上的意思,这一百人里头,还要选四个有宜子之相、福祚绵长的女子,一进来就住在别院里,只要生了儿子,就能封为充华夫人……”

胡国珍的眼睛睁大了:“刘大人,如此说来,下官一切拜托了。”

刘腾和别的大太监不同,虽然年纪轻轻就净身入宫了,却偏偏流连官场,最喜人家叫他大人,最恨人家叫他“太监”。

刘腾放下茶杯,凑到胡国珍耳边,推心置腹道:“我要是能说上话,当然会把胡小姐荐入这四个充华世妇之列,可这宫里头嫔妃的事情,都是高夫人做主,她马上就要受皇后的册封,成为六宫之首,胡大人,你若是能让高夫人点头同意,咱家立马就把胡小姐的名字写成四位充华世妇之首。”

这真是给胡国珍出了个大难题,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