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才貌双全,比胡秀菱还小上三岁。

当时,胡绿珠挺为姑姑高兴的,看他俩整天沉浸在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卿卿我我,倒也甜mi。

没想到,孝文帝迁都时,那汉人竟在半路上携着胡秀菱身边一个年轻美貌的侍儿,叛逃到南齐,不知去向。

胡秀菱房中的珠宝,也被这对私奔男女尽情一卷而空。

这件事,曾在洛阳城里传为一个大笑料,从前的侯门千金、青州王妃,不安于室的下场,果然不出所有贵妇们的预料,就是没两年便成为一个可怜的弃妇。

闭门半年之后,胡秀菱没有自杀,而是将剩下的家财全部变卖成庙产,投身到瑶光寺的住持大智的门下,落发为尼,法号妙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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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净命随身侍候的小尼姑倒上杯白水,笑道:“我倒是听说,今天宫里头的女眷又在马球场比赛,就猜着你约莫要来,没想到这天都黑透了,你才过来,是从后门进来的么?今天我到后门去,看见后门那看门的王老婆子,跟几个拿刀持剑的男人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怪。”

胡绿珠晚上遇险,到现在惊魂未定。

她正要跟姑姑说这件事,连忙屏开众人,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姑姑说了。

妙净变了脸色道:“高家的人这就动手了吗?他们也太不知足了。一家子叫花子,从辽东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如今一个个腰金背紫,富贵已极,还想着把别人家的生路都断得干干净净。难道这世上的好处,都给他们高家一家子占了不成?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高肇心底太狠,高夫人也不肯饶人,将来难免下场惨淡。”

“姑姑,我明日一早,就想办法进宫,去给于皇后捎个信,也好让她死得放心。”胡绿珠叹道。

妙净数着念珠,叹气道:“唉,想不到于家旦夕之间,就沦落到这个地步。珠儿,这魏宫里头的凶险,不待我说,你已明晓。上次你还让我帮你到宫里头说说,让你进宫,这高夫人手段如此毒辣,难道你还不害怕吗?”

胡绿珠微微一笑,站起来道:“姑姑,你总说带我去登寺院里新建的七级浮图,今天你就带我上去吧。”

妙净吃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登塔?”

“姑姑,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胡绿珠也不管妙净心里怎么想,拉着她衣袖,就一路往前院的浮图塔走去。

佛法从西传来,在北魏时,已遍地开花,洛阳城和各地州县,都建了许多寺院。

平城和洛阳城周边的山上,每天都有很多工匠,没日没夜,在给皇上、皇后、王公大臣们开凿石窟,供奉佛祖。不少庙里也建了木头或石质的佛塔、法塔、僧塔。

不过,放眼大魏境内,还是要数瑶光寺的石塔最出色。

塔高五层,由青石凿就,虽然外形质朴,可造型颇为大气,塔顶高过寺院不少,登到塔顶,往下一看,白天可以清晰望见山脚下那条如白练绕过的洛河。

姑侄二人沿着旋梯走至塔顶,从窗口看出去,一轮半圆的月亮正在云中穿行,月下,可以看见北邙山西谷里的大片梨树林。

一片模糊的轮廓,游动的轻香、雪白的花影,以及苍苔小道上缓缓飞过的鸟影,让生活枯索无聊的妙净突然觉得,人世间还是很美好的。

“珠儿!”妙净以为胡绿珠有什么秘密事情要跟她说,“你拉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姑姑,我今天见到孝文帝的废后,心里头……觉得很害怕。”月色之中,胡绿珠的面目朦胧不清。

“害怕?宫里头可不就是那回事吗,皇上只有一个,想当皇后的女人却成千上万,哪怕她们自己不想当,可她们的父母,她们的兄长、姻亲,谁不想当上有权有势的外戚?可是啊,就算凭着长相美,凭着性格温柔,凭着才艺过人,一时得到皇上的宠幸,也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妙净倚住窗口,听见山谷的风声如浪涛,如大潮,“瑶光寺中,象冯丽仪这样的宫廷弃妇还有很多,她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有一个曾经无限绚丽的梦想,况且,唉,这些人……有几个人是真的无辜呢?”

胡绿珠注视着自己的姑母道:“姑姑,你是好的。”

妙净苦笑着,摇摇了头:“珠儿,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呢,青州王妃死后,想被扶正的姬妾那么多,怎么就是我当上了呢?你以为青州王会欣赏一个默默无闻、善良朴实的女人?唉,时至今日,每逢盂兰盆会,我都要为那些女人念几卷经超度。”

这句话背后,似乎藏了很多故事,胡绿珠不敢往下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