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丽仪一把从胡绿珠的手里挣拖,挥舞着双手,尖锐地叫起来:“老婢无礼!来人啊,按倒冯秀,在宫门前重责六十宫杖!”

于忠有些难过地望着她,他生长豪门,家族里的第一要事就是追逐权力。

从小,家里男儿都要学习怎么做官,学带兵打仗,女孩儿呢,一个个就想着怎么进宫当妃子,当皇后。

他们家前前后后已经出了一位皇后、三四个王妃还有十几个尚书令、领军将军和开国公爷。

可这些位极人臣的叔叔姑姑们,竟没几个能善终的。

活着的那些人,也整天不安于枕席,总是想着,该怎么对付那些或明或暗的觊觎者。

想当年,他的母亲冯家,比现在的于家还要显赫。

冯家的两代女人中,先后出过三个皇后、一个昭仪,满门公侯,贵宠盛极天下,他的姨婆、文明冯太后垂帘理政三朝,比皇上的权力还大,连英明神武的孝文帝,都差点被文明太后逼死。

但除了文明太后之外,另外几个冯氏后妃们的命运,却一个比一个凄凉,这大约是她们的父兄所始料未及、也是漠不关心的。

旁边侍候冯丽仪的两名中年仆妇冷眼看着她,眼神里既有怜悯,又有麻木不仁。

这十二年来,她们早就看惯了冯丽仪发疯的场面。

“你仗着皇上的宠爱,敢把本宫不放在眼里吗?你需知道,本宫是天子亲手册封的大魏皇后,生死之权在握,哼哼,本宫要想取你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冯丽仪逼近胡绿珠身边,近乎凄厉地笑着,“冯秀,你以为你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就能得到皇上的心,得到一切吗?哈哈哈,你错了!皇上算什么?宫里头的事,皇上能知道多少?他知道你为什么一进宫就身染重病,被文明太后打发出家了吗?哈哈哈,我恨自己心软,只往你宫里派了一个生时疫的侍女,没能把你给瘟死!”

胡绿珠浑身打了个冷战,如此看来,这冯丽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说她留给外人的印象,似乎很委屈很善良。

可冲冯丽仪说出的话,就可以知道,她对姐姐冯秀的嫉妒,早已让她不择手段,难怪孝文帝会将她废掉。

“还有,去平城尼姑庵里找你的那些少年,你知道,是谁派去的吗?”冯丽仪的脸几乎就贴在胡绿珠的脸旁边,胡绿珠只好又抓紧她的双手,以防她再次殴打自己,冯丽仪的表情恶狠狠的,近乎狰狞,又显着几分神秘,“是我,是你至亲至爱的妹妹,哈哈哈,我知道你耐不住寂寞,就派去了一群小白脸侍候你,想不到这样的破鞋,皇上他也不嫌弃,皇上真是个傻瓜!”

于忠坐了起来,眼望着姨母,难以相信。

他想起了那个此刻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堂妹于皇后。

于皇后也并非没有过错的完美女人,且不提她曾将三王爷的那个李妃几乎打死,在于皇后进宫后,也有几个曾受宠过的年轻妃子,莫明其妙横死,有人说,是于皇后命人毒死了她们。

可那时候于家皇恩正隆,这些后宫秘事,便没人追究。

冯丽仪仍在自言自语:“冯秀,你以为,撵走了我,你就能独占皇上的心?你错了,女人像春花一样,每年都在盛开,我走了,自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为了家族荣耀,一批一批地进入魏宫。哈哈,冯秀,只要皇上活着,你一天也不能安宁,高夫人她已经为皇上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啦,高夫人她比你受宠……”

胡绿珠望着面前的冯丽仪,只见她激烈的神情已经慢慢缓和。

片刻后,冯丽仪终于平静了下来,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再次凝看了胡绿珠一眼,夺回手来,低头拂了拂自己布袍的下摆,动作轻柔而利落,带着一种特殊的风韵。

“师父,您今年多少岁了?”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胡绿珠轻声问道。

冯丽仪已经恢复了刚才端庄的神态,她声调冷静,却饱含一种强烈的嘲意:“多少岁?我出宫的那一年,也不过二十几岁。”

最多是刚刚四十岁的年纪!

胡绿珠看着那张皱纹深密、容色黯淡的脸,感觉惊讶万分,她本以为,面前这个妇人已经年过半百。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苍老的中年妇人,即使是整日劳作的民妇,也不会有这样空洞的眼神、这样苍凉的冷笑、这样无望的人生。

冯丽仪重新坐回自己琴边的蒲团上,低下头,抚着琴弦,也梳理着自己对往事的回忆。

“我老吗?呵呵,整天想着宫里头那些暗无天日的事情,不老才怪,小姑娘,你若是进了魏宫,肯定会吓得夜里睡不着觉。”

胡绿珠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们这些给孝文帝当皇后、当妃子的女人,竟然会下场这么惨。”

冯丽仪幽幽一笑:“惨?我不算最惨的,我只不过输在自己姐姐的手里,到瑶光寺出家……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孝文皇后,她姓林,在她儿子被立为皇太子的那一天,孝文帝命人赐给林皇后一个黄金托盘,托盘上,有一盅毒酒、一把精钢腰刀、一条十丈白绫,让她自己选择……她死了以后,我才被封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