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场的人都快散尽了,清河王元怿仍然很有耐心地站在马车边。

这傻丫头,还磨蹭什么,她看不出来自己在等她吗?

他背对着胡绿珠的方向,眼眺滔滔长河,却清晰地听见了胡绿珠走近的声音。

“四王爷,”她有几分羞怯地说道,“妾身准备去瑶光寺姑母处夜宿,就此与王爷告辞,今日之事,多亏王爷古道热肠,慷慨相助,妾身回去之后,就命人将马匹、球杖璧归王府。”

她说话的口气既生分又见外,让元怿有些不悦。

是的,他以前从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所以也根本不理解被拒绝被冷落的惆怅。自己对她这样殷切,可看她模样,却并不领情。

是自己条件太差了吗?不,这是不用怀疑的。

是她不敢接受自己这份感情吗?可自己对她已经毫不设防了。

那究竟是为什么,莫非她不喜欢自己?

他扭过脸来,夜色已经深浓,天上疏星伴月,一碧如洗,马球场看不见人影,只远远有几盏宫灯在游动着,微闻马嘶犬吠之声。

北邙山之夜,是如此宁静。

“这么晚了,你还去山上,安全么?”尽管不悦,但元怿并没表现出来,他温蔼地问道。

胡绿珠一想,也是,可又不能让元怿送自己去,只好垂头不语。

元怿见她神情,便明白她心中所想,道:“你骑这匹浮云马,我骑马送你们上去。”

瑶光寺也是皇家林苑所在,离皇家围场不算太远,只是更贴近京城。

元怿平时也常去,熟悉路径,遂从驾车的三匹马中解下来一匹,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才认识不过半天,他却总是这样温存而周到。胡绿珠猛然惊觉了心上已浮漾起一种温暖的感觉,赶紧强自克制。

山道盘绕而上,走了半个多时辰,已可见到夜色中瑶光寺巍然屹立的建筑影子。

寺院周围到处是参天古树,透着份古老和高贵。

在寺院前猛然开阔起来的青石甬道上,元怿勒马道:“过了这个转角,就是瑶光寺了,路上再无阴森处,胡小姐,你们去吧。明日是否需要我派车接你们回洛阳城?”

绛英乐道:“好啊好啊,那求之不得了。”

这四王爷又帅又体贴,上哪儿找去啊?一想到以后他能当胡家的姑爷,绛英心里就美得冒泡。

就算四王爷不愿收陪嫁丫头,哪怕她天天给他端茶递水,在家挂个眼科就行。

倘若能趁捶个腿、换件袍子的时候再揩点油,那她这一生就算心满意足了。

胡绿珠赶紧一扯她袖子,婉谢道:“四王爷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妾身实在不敢当此厚意,妾身久不见姑母,还准备在此间多盘桓几日,就此别过王爷了。”

元怿心下有点愀然不乐,她为什么一再拒绝自己呢?难道说她根本就看不上自己?

自己这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向来不愿纠结于儿女情长却偏偏今天英雄气短了的清河王,今天怎么会在这个貌似普通的傻丫头面前一再受挫?

望着她们一主一仆的背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处,元怿真有些怅然若失了。

瑶光寺门口,悬着一面蓝底金字竖匾,上面用鲜卑文和汉字各写着三个大字“瑶光寺”,这是孝文皇帝元宏生前所书,笔力虬劲,透着种帝王的大气从容。

瑶光寺是皇家寺院,大约有三千多名尼姑,占地面积也很大,足有上百亩,是洛阳最有名的大丛林之一。

以前胡绿珠每次来都是白天,她听姑姑胡秀菱说过,瑶光寺的庙规很严,天一擦黑,马上就把大门关紧,二门锁上,别说人,连苍蝇都别想飞进去半个。

这和瑶光寺尼姑们的特殊身份有关,寺里的三千多尼姑,全都是从前洛阳城里的贵妇。

大多是先帝留下来的年轻妃子和侍女,因为没有子女,又不能再嫁,全都打发到瑶光寺出家。

也有情场失意的公主、郡主,遇人不淑的夫人、小姐,还有被皇上嫌弃了的妃嫔,或者宫廷斗争失败被扫地出门的皇太妃们。

要认真说起来,这里的美女比长乐宫的还多。

可惜,她们一个个枯眉顺眼、面如死灰,透着万事不关心的出世之气。

说白了,这里就是长乐宫的冷宫别院。

在宫闱之争中败下阵的女人们,被迫剃了头发,穿上缁衣素袍,天天在寺院里读经写字。

一边安心养静,一边等待那或者很遥远或者已经贴近身边的死亡。

胡绿珠知道,瑶光寺的北边有一个后门,那地方倒是有空子可钻,据说只要跟看门的尼姑通报了姓名,再给一点好处,就能进去。

她拉着绛英走到后门处,还没转弯,就见两条黑影从她们面前不远处“嗖嗖”飞过,两人身手矫健,竟然是一等一的功夫高手。

胡绿珠吓得一拉绛英,缩在一棵苍老的银杏树后。

却见又是两个黑影长身越过,跟着又是两个,竟是六名高手守在瑶光寺的后门。

他们在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