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离宫回去的清河王元怿,xian开车帘,望了一眼窗外的夜景,洛阳城里充满了酒气和脂粉味,这是一个过于繁华的都城,常常让元怿喘不过气来。

城头上空,突然划过了一行闪耀的冷芒,是流星。

大星陨落洛阳城野,说不定,又要应验在哪位王公身上了,元怿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

两个浑身浴血的侍卫突然出现在元怿车仗的去路上……

午夜时分,显阳殿的大门忽然被人踹开,一队浑身披挂的铁衣神武队闯了进来,领头正是宫中的侍卫长元瓜,他 “大胆!外臣怎敢擅自闯宫?”胡绿珠的女官绛英在外面责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她一眼看见,这队身为元叉、元瓜兄弟心腹的宫中卫士,每一个人手持的刀剑上,都沾满了腥红的血迹,不禁吓得倒退一步。

睡在深殿内的胡绿珠猛然惊醒了,她隐隐听见了宫外那些刀剑碰撞和残杀的声音。 在多年的深宫生涯中,胡绿珠还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情,但她于顷刻间就知道自己到底遇见了什么。 今夜的谋弑和叛乱是蓄意已久的阴谋,元怿早就提醒过她!胡绿珠披衣而起,镇静地理了理头发,等候叛军进来。

元叉、元瓜兄弟走进显阳殿的内殿门时,一击得手的狂喜之情骤然减弱,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张皇失措地胡太后。 而是一个持刀引弓、满面威仪的女人。

她正静静坐在妆台旁边,虽已中年,仍然眉目如画、清秀婉丽,一手引着青铜雕花长弓的弓弦,妆台上,放着一把出鞘的雪亮腰刀。

“太后陛下!”元叉有些无礼地拱了拱手。

“跪下!”胡绿珠瞪着愤怒的双眼,喝道。

“臣……”元叉又走近了两步。 想说出自己早已打好腹稿的一番话。

“给朕跪下!”胡绿珠的声音近乎咆哮。

元叉和元瓜对视一眼,在离胡绿珠五步远地地方跪了下来。 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失势女人的命令,仍然能在他们身上产生如斯响应。

“臣等久慑于清河王元怿之威,元怿长期把持朝政,有功不赏,有罪不罚,拉帮结党。 居心不良……”元叉说到这里,抬眼偷偷看了一下胡绿珠地脸色,“臣恐我朝有以叔篡侄之事发生,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

胡绿珠听他说完,才冷冷地道:“原来是元怿逼着你们造反,朕明白了。 朕问你们,是要朕引刀自刎。 死在你们面前,让你们兄弟博一个谋弑皇上和太后的名声,还是你们就此退出宫去,与朕释兵成欢?朕答应你们,若肯就此停手,朕前事一概不究!连皇上的死。 也不归罪在你们头上。 ”

“这……”元叉和元瓜再次对视,却未作答。

蓄谋了几年时间,才一击而中,元叉怎么可能被胡绿珠的几句话所动?他早就心存异志,觊觎帝位,对大魏皇权垂涎已久,绝不会轻易罢手。

但他深知,胡绿珠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女人,元怿已经死了,如果再逼死了她。 朝廷无主。 天下各镇军队都会以“擒叛逆、复君仇”的名义蜂涌而至,那就不是他元叉驾驭得住的了。

最好是能令胡绿珠乖乖束手就缚。 住入他派重兵看守地宫室,让他元叉能够正式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天子的名义在北朝发号施令。

“清河王元怿怎么样了?”听着殿外的人喊马嘶声,胡绿珠催问道。

侍卫长元瓜看了一眼兄长元叉,顿了顿,答道:“清河王府被我大军包围,元怿纵兵抵抗,兵败……重伤。 ”

他没敢告诉胡绿珠真相,事实上,元怿虽对元叉早有提防,却也料不到元叉竟会挥兵入宫。 得到密报后,元怿引兵冲入魏宫,与元叉厮杀,但兵微将寡,终至不敌,被元叉手起一枪,搠翻在地下,竟阵亡在崇训宫门前不远的地方。

死时,元怿双目圆睁,俊美的脸庞上仍残留着一丝缱绻和不放心。

正在盛年的北朝第一王,一生被情所伤,似乎从来没快乐过一天,他爱的女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元怿为她付出的,除了这三十多岁地高贵生命,还有十几年的青春、十几年的鞠躬尽瘁,以及一片锦绣前程和被天下人敬重的声望。

凌晨时,元怿的死讯刚刚传出,京城大悲,许多百姓自发为他服孝,甚至连洛阳城驿馆中住的几百个夷人,听到他身故地消息后,都大恸失声,为之劈面痛哭……他们不肯相信,元怿,他是这样一个品格高贵、性格宽厚、才能出众、风姿英伟的男儿,却会为一个堕落女人而死。

胡绿珠的眼睛被泪水弥漫了,从元瓜迟疑的回答中,她感到了不祥之气。

仅在几天前,元怿刚刚向她说过,这世上最后一个深情痴爱她的人,就是元怿。

现在,这唯一的人竟也身负重伤、命在垂危。

“太后陛下!”见天色微明,元叉又厉声催促道,“北宫已经洒扫干净,正等候着陛下,请陛下速去!”

“朕若不去呢?”胡绿珠的眼中射出逼人的光芒。

“陛下何必与臣相持?”元叉的声音中毫无退让之意,“陛下,臣如今带甲十万,严密控制着整个洛阳城。 洛阳胡司徒府、清河王府、皇宫显阳殿,现在统统在臣手中!”

见元叉竟然以自己娘家、元怿和宫中诸位女眷、皇孙的性命相要胁,胡绿珠心中悚然。 她深知元叉是个心狠手辣地人,如果自己再不退一步,恐怕他真地会不顾一切,做出一些出格的反常举动。

胡绿珠颓然站起,举起手中腰刀,猛地向元叉掷去,骂道:“逆贼!这些年来。 朕待你不薄,不但原宥了你地种种罪行。 而且将你一路提升,提拔至领军将军的高位!你平素在洛阳城的薄行过失,都由言官们奏入,朕却只是将你叫来训诫了事,从未加以深责,你不但不心存感激,还恩将仇报。 擅自提兵入京,谋逆叛乱……”

“陛下!”元叉避过了刀锋,冷笑道,“陛下错了,元叉若不是念着陛下的旧恩,今日太后陛下地性命早已不保!”

“哈!那朕还要多谢你的活命大恩了?”胡绿珠咬牙切齿地讽刺道。

“陛下,臣并未夺宫篡位,臣只是想除去把持朝政、素有谋反之心地元怿!”元叉一挥手。 清凉殿门前顿时站满了铁衣神武队的佩刀侍卫,用威胁的口气说道,“现在,臣已经骑虎难下,为了保全自己,臣已经横了心不顾一切了!”

“元怿怎么了?”胡绿珠似乎已经闻见了一股血腥气。

“他死了!”元叉索性告诉她真相。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

胡绿珠眼前一黑,向后倒退了两步,跌坐在妆台边的软凳上。

在这一刻,她才真实地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一切危难的时刻,都有元怿和她在一起共同面对,共进退、同担当。 而现在。 连元怿也无法自存。 她又如何来面对凶残狡诈地元叉呢?

平生第一次,胡绿珠尝到了既痛又悔的滋味。 元叉早有异志,元怿劝诫过她们那么多次,她却都置之不理。

事态发展到今天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她胡绿珠责无旁贷。 多年独权专政,养成了她刚愎自用的性格,如今,她完全是自作自受。

“你想怎么样?”胡绿珠的声音中不由得闪出了一丝惊恐。

“臣别无奢求,请太后陛下速颁诏命,任臣为执政大臣!”元叉志在必得,毫无滞涩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胡绿珠睁开眼睛,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可!”

刘腾也带着一群人进来了,胡绿珠眼睛一亮,可没想到,刘腾却谦卑地向元叉施了大礼,然后命人将小皇帝元诩推了上来,原来,他早已与元叉勾结,刚才,他到显阳殿略施小计,将元诩骗了过来,要与胡太后囚禁在一起。

因为兄弟刘达没得到升迁,自己没得到重用,刘腾早就对胡太后和元怿心存不满了。

殿外的喧腾声音已渐渐平息,几名侍女被推了进来,她们拥着脚步踉跄的胡绿珠和元诩,向僻在一角地北宫走去。

刚刚进入北宫的大门,门外就传来了落锁的声音,胡绿珠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大权旁落,形同楚囚。

空旷的大殿中,胡绿珠缓缓回过头来,凝注着墨黑墨黑的窗外,似乎看见了元怿那张微带忧容的清秀面庞隐隐约约地闪现。

一种极度地悲痛和愤怒充塞了她的心,她紧紧握住椅背,在满殿黯淡的光线中,从心底爆发出一声惨烈的长叫:“不!一切远未结束……朕将会尽诛元叉、元瓜和刘腾等人,为你们复仇!呵,元怿,你本来是朕生命中最大的安慰,朕却会因为粗心大意,在一夜间失去了你……而这都是朕的错……”

元诩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紧张地望着满脸悲愤的母后。

天将亮了,窗外的风声却忽然转急,胡绿珠迷惑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恍惚地想着,这么多年,大魏地朝纲由她一手把持,天下却兵祸频连,自己又被元叉逼迫如此……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成功地能胜任国事的专政者,还只是个过分自傲地女人?

元怿之死,自己难辞其咎,而自己到底是专于旧情、神志恍惚,还是**昏悖、自私冷酷?她到底是为情所伤、行为无法自控,还是极度自恋,以致一个接一个地伤害了生命中那些善良多情的男子?

没有人能告诉她,殿外,潇潇雨落正急,被烧毁的永宁寺千尺高塔,剩下的无数铃铎也正随着急雨摇荡,声音响亮而悠长,凄凉而惆怅,如叹息,如低吟,如呜咽,如哀泣,如一声她等候已久的呼唤,如一曲来自地下的凄凉羯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