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眼本来就喜欢高攀宰相公侯之家,他的二儿子杨秋原娶的是一个宗室家的女儿,已令他感到门当户对,没想到,今天中山王元英意下竟有许婚之意,杨大眼由不得喜出望外,向元英道:“咳,我这个世子,少小离家,在宫中当侍卫,一呆就是六年,耽误了终身大事,王爷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可以给我们做个媒?”

元英也是个爽快人,不过他最宠这个小女儿,又知道她心高气傲,不敢随便给她说个婆家,当着席上众人,元英已察觉到元朗儿对这个杨白花当真是情有独钟,便笑道:“合适的姑娘嘛……我们朗儿也是个目下无尘的孩子,这丫头跟着我在外出征几年,一心要选个战功出色、英勇无匹的夫婿,听说白花三四年前就曾被先帝爷加封为‘大魏第一勇士’,嗯,依老夫看,我们老哥儿俩,以后只怕能做个亲家了……”

杨白花不等元英说完,忙一撩衣袍,站起身抱拳道:“父帅,孩儿立志报国,来淮南重地建功立业,目下还没有家室之念,请父帅见谅!”

春柳郡主元朗儿听得父王居然当面和杨白花的父亲商量起婚事,当真是平生第一件称心的事情,心下不由得大喜。

这个荆山太守高大俊美,武干过人,称得上才貌双全,而且性情外柔内刚,她在洛阳城里见的世家子弟也多了,没一个及得上杨白花的。 如果能嫁给这样地男人,才算不辱没她这个大魏第一美女啊!

可没想到,元英的话还没说完,杨白花已经出声逊谢了,令元朗儿脸色一变。

见儿子居然连这样一段大好姻缘也没放在眼里,杨大眼心下生气,摇头道:“唉。 白花,你年龄已经不小了。 你以前一直说要先立业再成家,但你这个年纪就当上了荆山太守,算得上年青有为了,难得中山老王爷对你青眼有加,我看,拣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定下你的终身大事吧!”

“不!”杨白花的脸已经绷紧了。 他并不是不懂欣赏年轻女子,但面前这个春柳郡主,虽然清丽动人,却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长乐公主,同样的盛气凌人,同样的傲慢而霸道,看着他地目光,同样充满了占有欲。 “父帅,请成我之志,孩儿不建功回还洛阳,决不会娶妻成亲!当年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曾经说过,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孩儿愿效法古人!”

筵席上所有人都不解地望着杨白花。 像春柳郡主这样美丽高贵的女人,他都看不上,杨白花是不是吃错药了?

“胡说!”杨大眼也绷起了脸,“这样一门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地好婚事,你竟然敢违背为父的意愿?”

杨白花执拗地保持着那个恳求的姿势,他单膝跪了下来,身姿显出了一种坚定的拒绝。

元英见杨白花不买他的帐,倒也不大介意,他这个女儿本来就是万众瞩目、众星捧月般的奇珍异宝,杨白花这个小小的太守。 本来就不在他地意中。

“既是孩子另有意中人。 杨将军,那就不必勉强了。 ”元英打了个呵呵道,“我们朗儿还有几十个刺史、太尉家的媒人没打发掉呢。 ”

元朗儿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变成了一种阴雨天气般的深灰色,她一夺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正厅。

元英和杨大眼自也有几分尴尬,好在有酒遮脸,有歌女伴唱,没过一会儿,厅里便又热闹起来,劝酒声、划拳声、丝竹声、唱曲声响彻了花厅。

杨白花见屋里的大小官员们都喝到半酣,却没一个谈半句攻打淮堰的正事,心下厌烦,大步走出了厅门,他二弟杨秋原和三弟杨曾锋都跟在他身后,有些惋惜地说道:“大哥,难得一向高傲的春柳郡主突然对大哥如此动心,大哥为什么要峻拒这门亲事呢?”

对着两个年少的弟弟,杨白花无法吐lou心事,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倾诉地人,夜色已浓,寿阳城尹的花园里到处馥郁着一股暖暖的花香,让杨白花一时有点走神。

这些天,建乐宫中,桃李刚刚凋谢,丁香正在盛放,可最让他惦记的,却是那满园的海棠花,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胡太妃最喜欢的花是海棠,海棠花开时,几乎是一夜间整树地花苞同时绽放,远望如一片华丽的云锦,海棠林中,粉中带白、白中带粉的花云混搭在一起,仿佛整座宫殿都变成了云上之殿。

去年的这个时候,有一个夜晚,胡绿珠忽然要夜里赏花,那天晚上只有他和胡绿珠两个人,两个人无言地穿过溪水旁的小径,走过石桥,又走进那座水边的“梵音小筑”,不知道为什么,胡绿珠沉默地为他煮了一壶茶,又亲手为他斟满,望着局促不安的杨白花喝完新茶,才抿嘴微微一笑。

那一夜的梵音小筑,窗外传来了这样甜腻的花香,纸板门上映着临水的花影,而那个他喜欢了五六年地女人,突然孩子气地对他一笑……这样地夜晚,杨白花一直放在心底,反复细细地品味着,就算没有未来,没有明天,他的心里仍然只有她。

“杨白花!”他们哥仨刚刚走过一处假山,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既甜美又怒气冲天地叫喝。

杨白花扭过脸来,在两个侍婢灯笼的照耀下,他看见叫住他的人原来是春柳郡主元朗儿,此刻她刚刚换了一袭粉红纱衣,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只是这双本来秀若弯月的眉毛,此刻高高耸起,令元朗儿看起来像一只正要攻击猎物的小母豹。

“郡主!”杨白花不愿多生事端,避开了那双仿佛充满烈焰的眼睛,深施了一礼,“在下军务在身,不能再奉陪,请郡主自去酒宴上听歌赏花,请了!”

元朗儿一跺脚,飞快地走到杨白花身边的花栏边,恨道:“我看你能躲我到什么时候?你说,我哪点儿不好,哪点儿配不上你,你竟然当众拒婚,让我春柳郡主的脸往哪儿放!”

杨秋原和杨曾锋两兄弟见大哥和元朗儿之间的情境显然有点尴尬,只得往前接着走去,杨白花不愿一个人面对元朗儿,忙道:“秋原,曾锋,你们等等我!”

元朗儿一下子走到杨白花面前的花径上,挡住了他的去处。

身材娇小的元朗儿,仰望着夜色中眼睛闪闪发亮、端严若神的杨白花,心下更是气苦,这种天生英物,本来就该属于她元朗儿,本来就是上天赐给元朗儿的夫婿,可他居然不要她!

杨白花心下不悦,元朗儿的霸道,更让他想起了当初长乐公主对他做过的一切。

那位据传说面首三千的长公主,一见到杨白花,就像见到了一个美味的猎物,充满了狩获欲望,不断派人给他送来信件、金银,向他许以高官显爵,仿佛杨白花是一个可以用重金买到的礼物。

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和冷遇后,长乐公主居然还毫不死心,高家败落后,她不但对丈夫高猛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高猛被流放到六镇中最偏远的边塞,还特地上了奏章,要求新皇元诩立刻为她指婚,让她下嫁杨白花,让年轻英俊的杨白花当她的驸马爷。

奏章落在胡绿珠手中,她只说了声“荒唐”,便将奏章留中不发。 在宣武帝大丧期间,长乐公主居然首先想到的借这个机会得到美男杨白花,这事情传出去,整个宗室都会对这位荒唐公主另眼相看。

长乐公主的事情才过去不久,又来了一位春柳郡主。

是的,面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比胡绿珠更年轻娇美,可第一次见面,她就对自己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占有欲,令为人保守的杨白花感觉到格格不入,他倾慕胡绿珠,足足用了五六年,才朦胧感受到一点回应,这样的猜测、缠绵、忧郁,才是杨白花懂得的恋爱滋味。

喜欢月光的杨白花,怎么可能接受一团火般的炽烈呢?他深深明白,这种烈焰,来得疾也去得快,走的时候,甚至会毁坏了一切。 跟过长乐公主的那些男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而面前这位春柳郡主,她只不过是年轻时候的长乐公主。

不过,杨白花不愿得罪这个中山王的爱女,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元英是老朋友,如果他们为了自己撕破多年交谊,那就是他的不孝了。

“郡主,你是我朝闺秀中出群之人,白花自惭形秽,无意高攀,”杨白花尽量和蔼地说道,“彩鸦怎能配凤凰?郡主应该在王侯之中选取夫婿,白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一介不懂风情的武夫,当不起郡主的青目。 ”

他虽然说得婉转,元朗儿还是感受到杨白花的绝情,更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失望,她不禁含泪大叫起来:“我就要你!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被人拒绝过,从来没有什么要不到手的东西!杨白花,你休想逃过我!”

这真是个令人挠头的千金大小姐,杨白花本来就不擅于言辞,这时候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跨过一道花栏,从元朗儿身边飞身闪了过去。

“杨白花!”元朗儿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从月下疾步远去,流着泪叫道,“你这样藐视我,这样无情无义,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莫及的!”

她的威胁不但没让杨白花的脚步停留半分,反而让他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