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开始,胡绿珠再没有见到过宣武帝,甚至连她入宫请安,宣武帝都只命刘腾在桂殿的门前答复她,不肯与她当面说话。

除了批折,她就仿佛宫里头请来的一个客人,嫔妃中一个彻底被遗忘的旧人。

永乐宫里的宫宴、年节,从来都没人请她进宫一起去赴宴或者请安,似乎,宣武帝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个妃子。

难道,建乐宫真如高皇后所言,是一座华丽的冷宫?

而自己,就是一个被废入冷宫、失去皇上欢心的嫔妃?尽管看起来比从前的那位冯世妇遭遇好得多,有封号,有宫卫,有成群的仆从,可她处境的孤单,却与冯世妇当年没什么两样。

胡绿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触怒了宣武帝。

触怒?也许这已经毋庸置疑了,皇上明显对自己失去了兴趣,甚至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最近,连自己批改过的奏章,宣武帝都不放心,总是拿回去自己细细重批一遍。

胡绿珠出宫居住的第二年,也就是延昌元年(公元512年),司徒高肇进了奏折,要求在洛阳大狱里选录六名才能出众的罪吏,到司徒府带罪办差,胡绿珠当日便在折子上批了“此论荒谬,有市恩私惠之嫌,着驳回毋议”,谁知折子经过宣武帝复核后,竟割去批语的纸面。 重新加上“照准”二字。

胡绿珠还未琢磨明白宣武帝地心意,宣武帝已经命人风示她的父亲尚书胡国珍,说他多年身染重病,体力不支,办事不力,特地将胡国珍晋爵为武始侯,要他自己上疏辞去尚书之位。 回家赋闲养老。

胡国珍迫不得已,在正月里上了辞呈。

虽然写上了辞呈。 但胡国珍已经密地里派人来向胡绿珠说明此事,想让她借批折的机会,跟皇上解释两句,最好能挽留他一下。

胡国珍的真实年龄,不过五十岁出头,比那个年近花甲的高肇,可是年轻多了。 皇上说是让胡国珍回家养老,也许是给他还留点体面,实质上,这与罢官归府有什么区别?而且是这么一个不疼不痒的理由。

胡绿珠听到此事,十分愕然,为了避嫌,她在桂殿中批阅到这个奏折时,没敢自作主张。 只是亲自将折子递入显阳殿,在殿外只等了一刻钟时间,刘腾便迅速出来了,他带来了皇上的批语:“照准”。

看来宣武帝心里早已对自己批览奏章、干预国事不满了!

他对自己地种种不满,最后要在胡国珍身上找一个发泄机会。

明着是免去胡国珍的官职,暗里。 则是给自己一个明确地信号:胡绿珠,朕给你留着体面,你自己收敛一些,好自为之罢!

胡绿珠惶恐之下,来不及为父亲的下台难过,陡然间想起,还有九个月时间,皇子元诩就要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已经一年时间没见过宣武帝面的自己,恐怕已失去宣武帝的欢心,性命岌岌可危。 还妄想什么干政弄权的荣耀?

在胡国珍辞去尚书职务的第二天。 胡绿珠称病不再入宫阅折。

但没有人在意她的这个举动,三天后。 朝中地人事起了重大变动,尚书令、渤海公高肇被正式拜为大司徒,加领中外一应兵权,他不再是和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一起分权的三公,而成了一个正式的摄政。

据说,最近宣武帝的身体很不好,常常卧病,太医们在永乐宫里进出不断,却一个个闪烁其词,说不清宣武帝到底生了什么病。

大司徒兼领军将军,这个素来由鲜卑王族担当的重位,竟然落在一个高句丽人的身上!满朝哗然,高肇最大的对头、清河王元怿,更是愤怒地连进数个弹章,气恼之下,元怿和广平王元怀一起以辞职要挟,这个举动,已经明显是对宣武帝不满了。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宣武帝同时接了四弟五弟联名辞职地奏章,却只准了五弟元怀辞去太尉兼骠骑大将军一职,对元怿的辞章,宣武帝不但没接受,反而派人送了大量礼物,卑词挽留了元怿一番。

皇上是不是病中昏了头,想把元家的江山交给高家?

既然信任元怿,为什么反而要元怿屈居高肇之下?

困居建乐宫的胡绿珠,这才发现,自己虽然早就可以在宫中弄权,虽然表面上自己的智谋每每都能够成功,而实际上,这种荣宠十分虚弱,只要宣武帝心中对自己不高兴,马上就能把自己冷落到一边。

浮,还是沉,她的命运一直控制在那个脸色微黑、身材修长、喜怒不形于色地鲜卑皇上手中。

难怪人家说天意自古高难测,她在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君王的宠爱。

他为她精心建成的建乐宫,就像一个精致的鸟笼一样,困锁着她的视线和心灵,让她再也不能在更高的天空扑腾,而他,却在永乐宫西林园里,不断地更换着新欢。

或许只有元诩册封太子的那一天,她的名字才会被他记起来。

面对即将到来的“留犊去母”厄运,自己还能依kao谁呢?刘腾?他虽然是永乐宫地首领大太监,但绝不是高肇地对手,听说自从高肇升为摄政后,高皇后几次说过,要把刘腾给换掉,如果不是宣武帝对刘腾还颇为信任,刘腾早就被免职了。

父亲胡国珍?他连自己的官位都难以保全,还能保护住这个处境危险地女儿?

其他大臣?她几乎连面都没见过,根本就不知道谁会愿意为她冒险,对抗高家那炫赫震天的权力。

她想起了桂殿的那个夜晚,偷偷冒险来见她的元怿,曾向她许过的诺言。

在这个冰冷而无情的宫墙之内,那是她唯一可以倚仗的外援。

她只有向向元怿求救。

主意已定,胡绿珠连夜命绛英送了一封密信到元怿的王府。

绛英在灯下看着元怿展开那封信,信中写道:

“清河王殿下:

殿下记否永平元年秋,桂殿之约?

胡绿珠敬上”

再没有更多的文字,可这一句淡淡的问话,令元怿久已宁静的心又紧缩起来。

他没有立刻回信,在盘算了整整三天后,他才命人乘夜色将回信送到建乐宫,这封信比胡绿珠的信更简短,只有两行四个字:

“崔光

于忠”

胡绿珠手执着那张素色的短简,看着这两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姓,心下恍然大悟,一丝神秘而浅淡的笑意从她的唇角牵延而出。

元怿,他真的是一个谋略奇才。

他的确比自己聪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