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被厚厚的毡帘遮挡得密不透风,昏暗阴沉,胡绿珠一直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在这样的浑沌中,她已经度过了好几天,现在,她再也不想锁住自己了。

她要面对外面光天化日之下的一切,阴谋还是阳谋,明刀还是暗剑,公然对抗还是秘授权术,该来的,让它们都来吧!

绛英不明白胡充华这么故弄玄虚,到底是什么目的,她犹豫了一下,仍是听命了。

她一边往两边拉开窗帘,一边不高兴地数落道:“可是夫人,你这样姑息养jian,会让高皇后越来越不择手段的,紫薇虽然死了,还有紫玉,就算紫玉也死了,还会有其他的宫人被买通下手,皇上对高皇后一向纵容,所以高皇后才胆大妄为,夫人,你应当及时汇报皇上,否则,当断不断,必为后乱!”

胡绿珠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绛英丫头,多年跟着自己,还学出了几句文乎文乎的词儿,听起来挺有文化的。

不但有文化,听起来还都有几分道理。

可这不是她的手段,她有更好的办法去对付高皇后。 与正得势的高皇后,这么直接交锋、将她的图谋暴lou在皇上面前,是不行的,根本是做无用功。

胡绿珠正色说道:“算了,我暂且饶她一次,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一定汇报皇上。 ”

绛英“嘁”了一声。 虽然不满,却也不再多嘴了。

胡绿珠心里的真实想法,暂且还不想对任何一个人说。

她只是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正面和高皇后对抗,一来她地力量还很薄弱,不要说宫外没有什么强大的势力为自己作kao山,就是宫内。 宣武帝也未必一定就会帮着自己;二来,倘若一公开此事。 高皇后必定恼羞成怒,自己也得与她公然为敌,那么,宣武帝就必须明确表明他的立场,而一向倚仗外戚的宣武帝,就算心里怜惜胡绿珠,也不能公开和高家作对;三来。 紫薇之死与高皇后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说高皇后在胡绿珠的茶饭里下毒,根本就没有人会相信,就算有人信,也不会有人敢公开指证高皇后,如果就这么向宣武帝告发,不见得能扳倒高皇后。

这么一二三地想下去,胡绿珠便暗暗地打定了一个主意。

在敌我双方力量悬殊时。 与其展开不堪一击的正面战线,还不如侧面迂回作战,突出奇招,尚有可胜之道。

这,是孙子兵法地要义之一。

此刻,帘帷全部拉开后。 胡绿珠倚在美人kao边的软枕,仰头望见,清凉殿寝宫小小地窗户外,悬着一轮新月,淡若柳芽,娇若画眉,正是一年中最美好宁静的仲春之夜。

月下,中庭开满了红白二色的海棠花,灿若云霞。

自从听说胡绿珠最喜欢的花是海棠之后,宣武帝就命宫中专司种花植草的小树子。在她的清凉殿外种了各种各样的名贵海棠。

刚刚入夜。 廊庑上满是新月地晖色,四围的垂柳轻轻摇动。 满院都是名贵海棠,将胡绿珠的眼帘都塞满了。

殿门前,有两本极其高大、浓荫覆盖了四方的西府海棠,是高句丽进贡的名品,正随风摇曳;阶下,是一株造型独特的百年垂丝海棠,是宫中用千金购自南梁的姑苏城,花叶正茂。 如今的魏宫中,能和高皇后分宠地,只有胡充华。

胡绿珠扶着绛英,在渐渐加深的夜色中赏看了一会海棠花后,胸口的郁闷之气忽然一扫而空,世间是如此美好,宫廷是如此宁静……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高华,终有一日我要让你拜倒在我脚下,知道你远远比不上我的深沉。

胡绿珠微笑着问道:“诩儿生下来有几天啦,自从皇子诞生之后,朝中大臣有没有贺诗进来?”

“有。 ”绛英看着胡绿珠脸上的笑意,不禁有点胆战心惊。

今夜,看到紫薇地死,她才真正领略到了胡绿珠的另外一面,该狠的时候,胡充华的手段和城府,也许并不比高皇后差。

胡绿珠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说来听听。 ”

绛英并不是个饱读诗书的女子,她摸着腮帮子苦想了一回,忽然想起了老东家的贺诗:“对了,夫人的父亲胡尚书有句:南山麒麟生,北州瑞气浓。 ”

“唔。 ”胡绿珠反应平淡,又问道,“其他人呢?”

天哪,她哪里关心过这个,绞了半天脑汁,绛英又想起来一个:“噢,我在皇上那儿看到,东荆州刺史杨大眼写了首好诗:大龙出洛阳,一啸震八方。 奴婢觉得这诗写得最有意思。 ”

“莽夫,倒也写得天真有趣。 ”胡绿珠淡淡一笑,索性开门见山,“清河王元怿有没有贺诗?”

这倒是问对人了,别人的诗,绛英全都记不住,可清河王的诗,绛英一个字不差地抄了下来。

“有地,有地,”绛英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条儿,答道,“奴婢特地抄了一遍,准备送给娘娘看,问一问都是些什么意思呢,清河王收集古人的诗句,做了一首《贺储君歌》,夫人要听吗?”

“念吧。 ”

绛英结结巴巴地念下去:“青槐夹道多尘埃,龙楼凤阙望崔巍。 这句诗地意思奴婢是懂的啦,是说咱们长乐宫的房子漂亮,马路也比外头老百姓家的宽敞。 ”

“嗯,还有吗?”

绛英接着念,这首诗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黄龙晚出真天命,魏家气数千秋岁。 这个嘛,奴婢也懂,就是说这太子出得虽然迟了点,可迟点好啊,贵重。 九州共贺麒麟生,亿兆同庆凤凰出。 就是说咱们的太子是凤凰,是麒麟,天下老百姓都为皇上、娘娘和太子高兴,可这句‘玄酒忘劳甘瓠脯,何以咏思歌且舞’,奴婢就不知道讲的是啥玩艺儿了?”

胡绿珠的唇角,这才绽开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笑道:“傻丫头,四王爷是说他听到这样的消息,高兴地成天喝酒唱歌,心情欢乐极了。 ”

“噢,是这个意思啊,奴婢明白了。 ”绛英赶紧拿笔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