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听了这消息,元怿双眉一扬,觉得有些惊讶。

他知道宣武帝内御不算多,除了高皇后和胡绿珠外,其他嫔妃难得一见。 至于宣武帝平时跟那些没名没份的胡族美女,在西林园没日没夜地胡调,就算生下来孩子,也只能算所谓“宫中生子”,皇史专家们不会予以承认,宣武帝自己也不会认帐的。

何况,上次从刘腾口中,他已经听说了魏宫中堕胎药盛行,后妃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都热衷于饮药避孕或打胎,那个可怕的“麝香铜盐”,已成为宫妃们的必备装置之一。

所以,宣武帝自登基到目前,后宫中蓄有三百多名嫔妃,子息却不蕃盛,包括高皇后生的元昌在内,前后夭折了五个小皇子。 近几年来,除了高皇后生过一个女儿外,其他嫔妃竟然全无怀孕的动静。 不要说跟生了几百个孩子的神元皇帝,就是跟先帝孝文皇帝也不能相提并论。

二十八岁的宣武帝,膝下凄凉,只有幼小的建德公主,能让他稍解寂寞。

这个“幸运”的女人是谁?

其实他不需要从宣武帝口中,也能隐隐猜到答案,最近,宣武帝频频提到的女人,除了那个总在他心底晃动的影子,还有谁呢?

一向沉默寡言的宣武帝,笑着用棋子拍了拍黄梨木的围棋盘,道:“听说旧日有相士看出胡充华有大贵之相。 当生育皇太子,她地父亲胡国珍还不肯信。 看来,这卜相术倒也有算得准的时候。 ”

元怿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喜是恨。 那个女人,那个他此生无法得到的女人,真的要为宣武帝生下皇储,要实现她入宫时与高皇后的约定了?

难道,她不害怕前面有霜雪般明亮的腰刀、腥红地毒酒和屋梁上飘荡狂舞的白色长绫等候她吗?

她在自寻死路!这个野心勃勃地女人。

而他却必须全力援救她。 因为,去年的秋夜。 他曾经含泪答应过胡绿珠。

他答应过要帮她,帮她逃拖两百年来太子之母从没能逃过的命运。

见元怿长久地沉吟不语,宣武帝有些疑惑地问道:“四王弟,难道你不为朕高兴吗?朕已经二十八岁了,才真正得了皇嗣……”

元怿勉强笑道:“这是皇家祥瑞、皇上万千之喜的大事,臣怎么会不高兴?只是,臣有些可怜那个即将来到人世的孩子……”

这个清河王。 也太败兴了,他平时应对,从没有出过这么严重的问题。

听到宫中即将有太子出生的好消息,他不但没有山呼万岁,连连恭喜,居然还说他宣武帝地儿子可怜!

宣武帝的脸色一沉,极为不悦:“三弟何出此言?皇儿有什么可怜?俟他一降生,就会成为大魏的皇太子。 成为大魏二百年江山的新主人,拥有至高无上的富贵和权力!二十年后,他将会登基为大魏天子,君临四海,垂治北部九州的所有臣民!无数人渴慕一生却无法获得的皇位,他却能与生俱来。 还不够幸运吗?”

“可是……”元怿嗫嚅着,似乎不敢说出心里的话。

“可是什么?”宣武帝感到莫明其妙。

舞阳殿里温暖如春地气氛似乎一下冻结了。

元怿迟疑了一会,终于用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可是这孩子也会在襁褓中失去母亲,就象陛下一样……”

元怿的话象锋利的长刀一样,劈在了宣武帝胸口最脆弱的地方。

他六岁失去生母,而且,是因为他被封为太子,高太后才被冯幽后毒死,不但由于魏宫中本来就有“留犊去母”的祖制,也因为冯幽后想成为文明冯太后那样地当朝女主。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杀掉了宣武帝的生母、为人婉柔深得君心的高夫人。

那个失去的童年。 像一个永恒的阴影,笼罩在宣武帝头上。

再也没有亲切的嘘寒问暖。 再也没有温柔的轻怜密爱,冯幽后待他,不过像对待膝盖旁边的一条小狗,毫无亲情可言,而且,冯幽后很快也死了,只留下失语的宣武帝,有段时间像哑巴一样,每日夜里守望着天空,似乎能在天上观望到母亲并未远离的眼睛。

一时间宣武帝怔住了,呆呆地望住元怿,没有回答。

“陛下还记得吗?小时候,身为东宫太子地陛下总是坐在一边,羡慕地看着臣和元愉依偎在各自母亲地怀抱。 陛下的母亲高贵人,在陛下六岁被封为太子时,被宫中逼着自杀,陛下怀念母亲,常常夜不能寐,锦被上斑斑点点,全是陛下地眼泪……陛下,魏宫二百年‘留犊去母’的体制,是多么惨无人道……”元怿哀叹道。

宣武帝忽然站起身来,将围棋盘xian了个底朝天,上百枚黑白棋子“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散若晨星。

外面正煮着茶的宫女都吓得站起身来,宣武帝虽不是个多么圣明有德的皇上,可他在宫里头一向以脾气柔和宽大著称,还从没有对任何一个内侍或宫婢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今天他怎么竟向四王爷发了这么大脾气?

元怿却镇静地蹲下身去,将棋子一粒粒拾进棋盘,重新放好。

“陛下,”元怿一撩锦袍的下摆,恭敬地跪在地下,仰脸说道,“陛下,臣听说,当初咱们的老祖宗拓跋沙漠汗定下这条‘留犊去母’的规矩,是因为他读到了《汉书》里汉武帝杀太子之母钩弋夫人的典故。 袭人故智,原本不是长策,岂能一传就成了二百年的家规?自古以来,只听说母以子贵,历代汉人皇帝十分孝顺母亲,我们大魏却是儿为天子、母遭横祸!陛下情何以堪?未来的太子又情何以堪?”

他说得声音有点哽咽,抬眼望了望宣武帝。

只见宣武帝负手站在殿柱边,侧脸上的线条坚硬而痛楚。

“老四,你说完了吗?”良久,宣武帝才冷冷地问道。

“不……防备女子干政,只需严厉约束后宫即可,何须迫死太子生母?她为大魏生下了皇嗣,却要丧失自己的性命,近百年来魏宫风行堕胎药,皇子皇孙零丁稀少,缘由在此!”元怿长叹道,“何况,陛下,现在朝中的最大祸患不是后宫,而是外戚!”

“谁?”

“尚书令高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