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verables。每星期开部门会议,他都让大家自己说这个星期能“交出什么货色”,然后下星期对照总结。这招十分阴狠无货可交固然显得没用,拍完胸脯交不出货看起来就更蠢,众伙计为了按时交出自己保证过的货色,只能自个儿拿了小鞭子赶着自己往前走。据说明朝名相张居正整顿吏治用的考成法就是此招,杰瑞无师自通,竟与中国古人暗合,不愧是当合伙人的料。

某日,杰瑞忽然气急败坏地召开全组紧急会议,原来两名组员在电梯里讨论并购案件,被客户听到了,一状告到大老板那里,酿成了一起严重违纪事件。美国证券法规对于内幕交易处罚严厉,就算在自己家里聊天,如果讲到尚未公布的并购案,被人偷听引发内幕交易,泄密的人都有可能坐牢。因此工作中接触内幕消息的投行部门人员的嘴应该严得跟地下党似的,说梦话都得留神,现在竟有人在电梯里讨论并购案,难怪杰瑞大发雷霆:

“你们应该好好想想,在电梯里乱讲话是何等愚蠢的行为还好是我们的客户听见了,如果是华尔街日报听了去呢那还了得就像前些天纽约证券交易所并购群岛公司archipelag〉那个事,两个小分析员analyst,投行初级职位乱写电邮,结果让新闻界见了报,对高盛的形象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杰瑞说的纽交所事件,是不久前的华尔街新闻,或者说是桩丑闻:纽交所老总塞恩jhnthain以前是高盛的首席运营官,所以他聘用老东家作为纽交所并购群岛电子交易公司的顾问,这在“靠关系”的华尔街并不奇怪,但是高盛太贪,居然同时当起了群岛公司的并购顾问,那么它究竟代表哪一边的利益呢更绝的是,高盛还拥有群岛公司15的股权,却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两个分析员在电邮中拿这个高盛“里外通吃”的一锅粥并购案开心,被捅给了新闻界,街上人士纷纷借机指指点点:“看,这就是高盛。脸厚心黑,什么钱都敢赚”

奇怪的是,杰瑞不为高盛“吃了原告吃被告”的行径感到羞愧,反倒对两个走漏风声的小分析员大加伐挞。末了,他发出指示:

“你们最好少写电邮,那是永久保存的,搞不好哪天就得见报,拿到法庭上当证据。以后有事打电话,电话录音只保留三十天”

可惜,再严格、全面的法律教育也阻挡不了某些人对金钱的贪欲。就在几个月之后,爆出了美国数十年来最大的内幕交易案,主角之一正是杰瑞的手下,在伯克利面试过我的基恩这位哈佛毕业、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如果沿着高盛之路踏踏实实走下去,成为百万富翁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他想发快财,走上了内线交易的不归路。还好基恩兔子没吃窝边草,没有用高盛的内幕消息,否则杰瑞等人都脱不了干系。这个基恩也确实有点歪才,他先是搭上了一个在摩根士丹利工作的同伙,两人又在俄式澡堂泡澡的时候发展了一个就职美林的分析员,三人串通一气,由美林分析员提供情报,基恩和大摩同伙利用加州和克罗地亚的亲戚进行内线交易。基恩等人还嫌消息来源不广,买通了印刷厂工人,以便在商业周刊等杂志面世之前先取得股评信息。这个组织严密的网络最后因为一位克罗地亚表姨贪婪地在某桩并购案公开前大买期权而败露,基恩等人也锒铛入狱。追想昔年荐己之恩,我不禁为基恩一悲。借此奉劝各位青年,切莫误学基恩走邪路。

我在高盛实习期间,正好赶上发年终奖金。像我这样的实习生是没份的,只能在旁边“一饱眼福”。2005年是个创纪录的丰收年,投行部门的营业收入比前一年大幅增长,可是和交易部门,特别是负责自有资金投资的部门相比,投行部的盈利只能算“可有可无”。全高盛赚钱最多的是“特殊情况部”specialsituatingrup,就是在中国买养猪场的那批人。有人说他们是暗算中国的阴谋家,在笔者看来他们不过是十分精明的逐利商人罢了。后来特殊情况部的负责人还因为对奖金不满愤然跳槽有阴谋家跳槽的吗

如火如荼的自营投资业务让高盛对如何利用丰沛的客户资源有了新思考,“tripleplay”意译:一鱼三吃成为时髦策略:首先是为客户提供上市、并购等咨询服务,并力争为高盛带来相关生意,这算“第一吃”;然后要帮助客户优化资本结构,继续融资,这算“第二吃”;最后还要伺机与客户联手投资,直接押上高盛的资本,这是获利最为丰厚的“第三吃”。例如在中国各大银行上市过程中,高盛参与股票承销的直接收入并非很多,但购入的中国工商银行股票却带来了相当大的盈利。

投资银行赚了钱,给员工分红是有“行规”的,给少了精英就可能跳槽。在高盛,负责融资并购的投行部门通常把近50的毛收入revenue用于工资、奖金和福利支出。投行部门做的是靠关系的无本买卖,不需要太多资金,所以提成比例最高。股票和债券等交易部门因为需要资金支持,分钱的比例低些,一般在35左右,这包括所有相关人员,至于交易员本身,通常可拿百分之几到十几不等的分成。在盈利创纪录的2005年,这些提成汇总成了天文数字:高盛的两万多名正式员工分享了110亿美元年度奖金,平均每人达到令人咂舌的五十多万美元。当然,这些钱远不是平均分配的:后台的支持性工种、大部分普通员工奖金不到10万美元,而前台刚进公司的分析员、经理assciate也拿不了多少钱,甚至可能比其他投行的新进员工还少反正公司知道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为积累资历,钱少也会来高盛,乐得趁机少发点。真正拿大钱的是公司离不开的,尤其是能直接带来盈利的资深员工,包括银行家、交易员、销售、风险控制和研究人员,以及各部门管理者。前台的副总裁级别员工通常本科生五年以上资历,或研究生三年以上资历很多能挣到50万美元以上,董事总经理级别的当在百万美元以上,至于最高级别的合伙人中,千万美元以上者大有人在,老总保尔森和“太子”布兰克芬的年收入则在五六千万美元左右。

年成这样好,公司各部门纷纷举办奢华的圣诞派对庆祝。投行部的人平时见惯了世面,派对的手笔也最大,包了个豪华酒店,先是开庆功大会,气氛搞得和演唱会差不多,老总保尔森也讲话鼓劲,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说自己曾经五十多次访问中国:这个“无利不起早”的老头儿眼光是多么精准啊

大会开完,聚餐开始,在一个大厅里开席好几百桌。本以为只有我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土大款如此摆谱,原来大牌投行也一样。大家边吃边欣赏文艺节目,编排者大多是刚进公司不久的分析员。这些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居然还有工夫拍电视小品,而且不少都有“春晚”水平。最搞笑的是一个“高盛秃发精”小品,俗话说:“热闹的马路上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上不长毛。”高盛人工作辛苦,很多人“中年早谢”,小品就拿这事取笑:说在髙盛只有秃顶才能升官。影片中一位高管手拿小瓶子深情地回忆:自己以前当了多年副总裁,无论怎么努力工作就是升不了董事总经理,直到用了“高盛秃发精”,现在头发掉光,都当上合伙人啦在观众的哄笑中影片里出现了保尔森和继承人布兰克芬的光辉形象这二位都是秃顶。只见两人高举小瓶子,齐声赞道:“高盛秃发精,就是好”这些大胆的小孩,竟敢拿老总们开心。一片笑声中,年轻人心里平衡了许多:我们钱拿的少,可是头发比你们多

圣诞派对是同事们交流的大好机会,可我越和别人聊心里越发虚:高盛的牛人实在太多,到处都是学历出众、口才了得、外表光鲜之辈,在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我能有出头之日吗就咱这半路出家的道行,就咱这带点口音的英语,恐怕很难在需要“资历”和“侃功”的策略部门贏得话语权,弄不好就得一直跟“不明飞行物”战斗下去。

对这种情况,**军事思想和得州扑克取胜秘诀的策略一致:敌强我弱,撤。正好此时纽约大学为金融工程类学生专门举办了一个招聘会,我便赶去碰碰运气。到了之后才发现,多数参与公司已经根据简历挑出了感兴趣的人选,幸运儿们被叫进一间间小办公室密谈,毫无经验的我自然轮不到这种好事,只能在大厅里各公司的摊位前排队等候见面递简历。也不知哪里冒出这么多学生,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憧憬,华尔街年成好,就连尚未毕业的学生们也对来年找个工作,多收个三五斗满怀希望。排队学生们一片欢声笑语,某某学长去了某某公司拿了多少奖金的讨论不绝于耳,听众于是更增添了排队的动力。

那天去的都是著名公司,似乎每个摊位前的队都很长,我可没兴趣排上半小时队和人说三句话,转了一圈,就只有鲁西银行化名这队人少点。要说鲁西银行也是世界著名的大银行集团,可是在高盛、雷曼、城堡对冲基金citadel等群雄包围下,鲁西银行还是显得“队比较短”。我对这次招聘会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于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排进了鲁西银行这一队。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到几个贵人,那一天,我遇到了瑞克。

瑞克是鲁西银行的自营交易员prprietarytrader,工作是用银行的自有资本押宝赚钱,在2005年,这可是投资银行里最让人眼红的职业,相当于内部的对冲基金经理。牛人瑞克出于对母校纽约大学的热爱,代表鲁西银行前来参加招聘会,与不想排长队的我不期而遇,他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拿着我那份全无金融相关工作经验的简历啧啧赞叹起来:

“不错好你看,三级cfa都考过了,很不简单”

我后来才知道,瑞克自己刚刚考过了cfa二级,因此对我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在夸我的同时,瑞克也对自己的工作做出了肯定。颇为投机的几分钟交谈之后,瑞克告诉我,他是代表利率即债券相关产品交易部门来招人的,会再和我联系安排面试。他边说边用铅笔在我的简历上注明“高盛实习生”,然后收进了一个文件夹里。

那一晚,我辗转难眠。鲁西银行利率交易我有些心潮澎湃了。

3○鲁西银行

伯克利的同学弗兰克听说我要去鲁西银行面试,莫名惊诧:

“你疯了。放着好好的高盛不去,跑到一家商业银行面试。”老弗特意把“商业”拖得很长,以表示对这种自甘堕落行为的鄙夷。他自己已经定好去雷曼工作,人还没进华尔街,就开始看不起“非纯种”投资银行了。

如果老弗能听懂,我一定会搬出“燕雀鸿鹄”的理论予以回击。我告诉他:为了进交易这行,我宁可去买卖五花肉期货prkbellyfutures

很显然,一个学完金融工程却甘愿去卖五花肉的人是无可救药的。老弗摇了摇头,放弃了对我的挽救。

第一位面试官马克,手下管着长期利率交易方面的四五个组,算个大头儿。他进屋之前顺手牵羊拿了盒色拉。这原是给我们面试学生准备的午饭,多余了一些,让以占便宜为职业的交易员看见,自然不会放过。

马克有了免费午餐,看上去心情不错。问了些我的背景情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我知道,肯定是嫌我没有金融方面的工作经验。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你有什么要问吗”马克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准备结束这场面试了。

“听说您最近被选为四十岁以下华尔街新星之一,能讲讲您的成功经历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来之前做过功课,知道这位马克有些名气。

马克赞许地看了看我,然后叹了一口气,做凝视远方状,显然,思绪已经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我很年轻,工作很努力。第一年放单飞,我就赚了500万美元。虽然奖金只有5万美元,但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高兴的人”

很显然,马克对员工的期望就是:一年给他赚500万美元,自己只拿5万美元,还高兴得上窜下跳。痛忆革命家史之后,马克结束了对我的面试。我知道,马屁虽然拍得不错,他对我恐怕还是没什么兴趣。

第二位面试官是利率掉期interestrates交易员。此公大概已经吃过了午饭,但这并不妨碍他拿一个免费苹果吃白食好像是交易员的共同爱好。“苹果先生”出了几道数学题,一边看着我奋笔演算,一边翘着二郎腿吃苹果。我的回答中规中矩,“苹果先生”的态度不咸不淡。看起来还是没戏。

第三位面试官挺年轻,鼓鼓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蛋,朴实得有些乡气,活脱脱是钱钟书笔下围城里那位刚离开法国乡下到上海租界当差的警察。

哦,法国人。我赶忙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笨猪”bnjur,法语:白天好

“笨猪”“警察先生”回敬了一句。相互恭维之后,面试正式开始。原来“警察先生”乃青年才俊,已经官居数量金融研究部门主管,听我自称是学金融工程的,便随手出了几个“不算很难”的题目考量一下我的真实武功。这回我李鬼遇上李逵,汗水涔涔而下。几个回合下来,我已头大如斗,只有听着“警察先生”的法式英语讲解,似懂非懂,连连点头的份。我终于明白了:他不是笨猪,我才是。

三个面试下来,感觉一塌糊涂,希望全化作了失望。想想自己老大不小,尚不知何时能打入华尔街,不禁悲从中来。正是:空有拜将封侯志,怎奈鬓边华发生;千里马不遇伯乐,俞伯牙难逢知音

就在这时,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短小精悍的身影飘然而入。握手寒暄之后,得知此人名叫文森,乃市政债券交易部门的主管,他手里没拿免费食品,倒不像交易员。文森看上去有几分艺术家气质,我于是投石问路,顺着艺术话题试探了几句。果然,他的业余爱好是在教堂演奏管风琴我连忙客串粉丝,时而击节赞叹,时而恍然大悟,听文森侃了五分钟音乐。这一来局面打开了,文森对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进入正题,了解些基本情况后,文森似乎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作为一名交易员应该具备哪些素质呢”

我心中一凛,希望的火苗死灰复燃。这个问题不用准备,我平时最爱研究交易理论,可称熟读兵法,多年在股票、期货、外汇市场搏杀,也算身经百战。我于是定了定心,从容答道:

“我认为一个成功的交易员应该具备三点素质。第一,必须理解、控制风险。有位明星交易员说过。你无法控制回报,但可以控制风险。这话我完全赞同。只要把风险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就永远不会输光出局,就自然能等到收获高回报的那一天。所谓风险,不光是数学意义上定量的风险。正如飞行员不能只看仪表,更要靠眼睛和经验来驾驶飞机一样,优秀的交易员不能只看数学模型,还要多观察,依靠经验和嗅觉来避开危险。”文森微微点了点头。

“第二,成功的交易员必须拥有强大的自我约束力。总结经验不难,制定正确的战略战术也不难。真正的难点,在于千军万马之中,矢石交攻之际,依然保持冷静的头脑,克制冲动,按既定交易规则行事。

“第三,成功的交易员必须勤于观察,善于学习,长于变通。市场在不停地变化,刻舟求剑的人终究会被淘汰。与其预测市场,不如观察市场、倾听市场。随着市场演变及时修正战术,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文森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时间己经超过规定的半小时了,我心中的希望渐渐聚积。终于,他问道:

“你愿意来市政债券交易组工作吗”

我先狂喜,随即有了得陇望蜀之心:市政债券不是最热门的领域,最时髦的是次级贷款、信用衍生产品和奇异利率产品。要不要再等个更好的机会可是,过了这个村,未必有下个店。再说,市政债券总比五花肉强两秒钟以内,我权衡利弊,做出了决定:

“i”我愿意。

轻舟已过万重山。最后一个面试官临时换成了文森小组的资深交易员罗杰。罗杰在中西部长大,芝加哥大学a,身上没有交易员常见的粗鄙之气,倒有几分老派绅士的风度。

他告诉我,自己以前是高盛市政债券部门的自营交易员在高盛工作过,是华尔街人最无法保守的秘密。半年前罗杰跳槽来到鲁西银行,与文森联手,他负责现货债券,文森负责衍生产品,近来摊子越铺越大,需要找个帮手。

两位高盛“知青”在“山沟”里相遇,颇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面试也行云流水,罗杰问的都是些考察对固定收益市场是否理解的问题,正是我的拿手强项。我又顺便把话题引向预先准备过的利率曲线模型,第n次阐述了自己的深刻理解。这方面罗杰略懂一些,但不了解细节,对我的讲说很感兴趣,并直言市政债券交易组需要一个能和数量研究部门沟通的人,我很合适。伯克利学的那点东西毕竟有些用处:做不动研究,至少还能当当翻译。

第二天,马克打来电话,邀请我再去第二轮面试,言谈话语之间态度热络了不少。这一轮的面试平淡无奇,见了几个交易员、销售和风险控制人员。与其说是被面试,倒不如说是我借机打听点鲁西银行的情况。我知道,这些面试官不会和我为难,又不是他们自己招人,没必要那么认真,要是给我难堪,没准会得罪文森。几天之后,我收到了鲁西银行的正式聘书。我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职位是在利率交易部的市政债券交易组。那种梦想成真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时距离我被定性为“需要过很多年他们才有可能让你碰钱”六个月时间。

高盛这边,大约也看出了些端倪。领导把我叫进小黑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高盛肯定想留我,如果对“不明飞行物”不感兴趣,别处也有机会,他们已为我安排了和其他几个策略研究组见面。

我虽感动,无奈去意已坚。出于礼节,和那几个组谈了谈,倒是学了不少东西。上次就想要我但被“截胡”的固定收益策略部门再次发出了邀请,负责的女主管又是一位普林斯顿博士,三十多岁就当上合伙人的高盛大牛,还亲自带我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