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大宫主还是不说话,柳意欢见他如此固执,心中有火,冷道:“好,你不说,不如我来替你说!也让司凤知道自己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司凤,你听好了,当年你爹出门历练…”

大宫主突然扬手,柳意欢立即警戒地护住身前,喝道:“干嘛?要动手!”

大宫主将袖子一拂,森然道:“不要胡言乱语!你什么也不知道。”

“不错,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柳意欢笑了笑,“知道的人永远不说,不知道的人便以讹传讹,与其让你儿子自己乱想,不如你自己说出来,一了百了。你忍心把离泽宫的烂摊子甩给他,然后什么也不告诉他?”

大宫主沉默不语,忽然看了看一旁同样沉默的禹司凤,半晌,才低声道:“司凤,你…想知道爹娘的往事吗?很多事情,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禹司凤脸色苍白,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良久,他转身静静看着大宫主,轻道:“请…请告诉我,娘的事情。”没有一个人不想着自己的爹娘,他也不例外,虽说从小在离泽宫,大伙一起孤零零地长大,但听见旁人提起父母时,自己的茫然无措,到今天还像梦魇一样抓着他。他再也不想重温这种感觉,一点也不想。

大宫主长叹一声,垂下眼睫,缓缓回想往事,过了很久。柳意欢几乎要开口再催促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我第一次遇到你娘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还大了几岁…”

那时候离泽宫的规矩还没现在这么严。年轻弟子还是可以任意出宫,四处历练。除了谨记不许摘下面具,不许与外界女子通奸之类地铁律,其他规矩大多还没建成。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人世间繁华景象,处处歌舞升平,青山碧水。离泽宫较之,简直就是个可怖的牢笼。

他和无数师兄弟一样,被这旖旎的景象吸引住了,流连忘返,不同地是,他们很多人都选择离开离泽宫,悄悄找个繁华的地段住下,与凡人多情女子相恋,生子。成家。他却抵制住了这种诱惑,师父地教诲他一直记在心上:红尘再好,也是到处陷阱。做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开头甜蜜,结尾永远是苦涩的。所有事情。看看就好,要做到心如止水。那天晚上是元宵节。大街小巷都挂满了彩灯,镇子上还有彩灯庙会。我和几个师兄去逛庙会,庙会上人很多,你推我我挤你,我和他们很快就走散了。我不认得回客栈的路,只能慢慢找,后来见路旁有许多灯谜的摊子,让人猜灯谜,猜中了有各种奖品赠送,我便凑过去看,随手拿起一个彩灯,上面写着女子也好驰马,打一个词牌名……我猜了许多答案,却都不对,但始终舍不得放弃,由于那是第一次玩灯谜。后面有人等得不耐烦,便将我的彩灯一把抢走,直接将谜底报出来。我回头一看,那是个十六七岁地年轻姑娘,穿着白衫子,腰上挂着剑。她见我看着她,便发狠瞪了我一眼,取了奖品掉脸便走。那就是你娘了,这是我与她第一次见面。”

彼时满街彩灯纷然,荧荧流火,那白衫子的姑娘脸颊如玉,被他这样直愣愣看着,脸上顿时红一片,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却觉得就连那一眼都是美的,是一种极鲜活灵动的感觉,。

那灯谜的谜底是“字字双”,于是他追上去,笑道:“姑娘怎么抢了我的灯谜,我还未说出答案呢。”那姑娘似乎对他这个戴着狰狞面具的年轻男子没有任何好感,恶巴巴地说道:“寻常人说三个谜底不中便该自己退让了,你足足说了五六个,既然没文采,何必出来现丑!”

他心中也有些恼火,她未免太不客气,见她掉脸又要走,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执拗的火气,硬是跟在后面,一直跟到镇子外面,她突然拔剑相向,他慌忙抵抗,谁知她只是虚晃一招,一眨眼人就御剑飞在半空,低头冲他笑,一面将得到的奖品丢给他,道:“得了,给你!没见过这么小气地男人!”

奖品是一根十分精致的簪子,分明是女子用物,他要来也没用,此时不由后悔自己鲁莽的行径。他追上来做什么?真是好没意思。于是他将簪子扔还给她,淡道:“不用了。我只是…”只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一口气憋着,干脆转身走了。

那姑娘在后面笑道:“是给你心上人地簪子吧?好啦,拿去!大男人应当痛快些才是!”

他回头,见她笑颜如花,映着满城的灯火,明媚娇艳,忍不住脱口道:“女子也好驰马,你怎么不骑马,飞在空中岂不是粗野之极?”

她登时火了,把簪子朝地上一丢,嗖地一下飞了老远,再也不见人影。他待要追上去,一来天色阴暗,二来再也没什么道理,只得讪讪地把簪子捡起来收好,一个人摸索着回客栈了。

隔了两天,师父突然出现,将他们痛骂一顿,说他们不历练,却贪恋人世奢靡,于是他们不敢多做耽搁,闻说北方点睛谷那里有定海铁索地消息,立即动身前去。

谁知在龙候山下又遇到了那姑娘,她不知与何人斗武,弄得浑身是伤,倒在路上。他救了她,悉心替她疗伤,温柔地抚慰她。她后来认出他就是那晚地少年,当时他正替她处理伤口,她疼得咬牙切齿,他便叫她忍着疼,她玩笑道:“见到你脸上那鬼面具,疼也不疼了。一睁眼看到你,我还以为自己死了,在阴间看到阴差小鬼呢!他照料了她一段时间。之前所有的误会自然冰释,某日她看到他藏在袖子里地那根簪子,于是取笑他:“还没将簪子送给你心上人?”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她的长发散开,重新盘好。亲自将那根簪子替她簪上。之后两人都是相对无语,她红着脸吃吃地笑,忽然一抬手将那根簪子拿下,放在手里细细端详。虽说是灯谜赢来的奖品,倒是一件精致物事。簪头那里雕着一只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她笑道:“这凤凰倒是精致。”

他默默替她重新绾好头发,再次簪好簪子,轻声道:“那不是凤凰,是金翅鸟。”

指尖触到她地脸颊,只觉烫如火,他喉头一紧,不由伸臂将她揽进怀里。低头想去吻她,可恨脸上面具碍事,他正犹豫间。却被她一把将面具摘了,勾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樱唇。

所有的爱情开始有要有一个理由。就算是最老套地英雄救美,也能开出美妙的爱情之花。终于在她揭下他面具地那一刻。他再也不能逃避,决心叛离离泽宫,与她共结连理。

她叫皓凤,他是十二羽的金翅鸟妖,洞房夜,他戏称:凤凰于飞,其羽。望他们永结同心,此生永不分离。

“我要与你娘一起的事情,开始瞒得很好,谁也不知道。我们住在龙候山附近的小镇子上,她并不是很喜欢那里,由于离她师门太近了,可是当时她有了身孕,临盆在即,不好长途跋涉迁移到远方,只得暂时留下。在那个小镇子上,我和你娘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光,可是就在她临盆那一天,一切都被毁了。我弟弟将我地事情全部告诉了老宫主,他勃然大怒,千里迢迢带着几位长老找上门,可惜那时候我不在家里,你娘有些难产,我出门找稳婆去了。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下,那就是你。老宫主本想当场杀了你,可是见到你背后的十二羽,立即改变了主意。他同意留下你和你娘的性命,却逼着我回离泽宫,要我一生不得与她再见。我跪在雪地里,浑身都要冻僵,苦苦哀求,最后连长老们也动容,替我说情,老宫主总算勉强答应我留在镇上照顾你们母子几年。”

说到这里,大宫主忽然笑了起来,禹司凤却是越听越心惊,颤声道:“既然…老宫主都同意了,为何…为何…”

不要说他,就连柳意欢都吃惊不已,当年他出事,老宫主可没这么仁慈啊!居然会同意他留下照顾他们母子!

大宫主轻声道:“是啊,司凤,我们在这些修仙门派眼中就是妖魔鬼怪,他们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残忍好杀,无情无义。可是,老宫主却同意了让我们在一起,你说,这当真是残忍好杀吗?我和你娘情深似海,又怎么会是无情无义了?其实真正残忍无情的是这些修仙者,将自己放在至高的位置上,轻易判断对方的对错,轻易地就定下别人的生死。老宫主他们走了之后,你娘也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怪我,我们商量好了以后地生活,充满了希望。可是,第二天,修仙门派的人找来了。原来你娘分娩的时候,生下一个带翅膀地小孩儿,这事被稳婆说了出去,一晚上就传遍了,认为她是妖孽。点睛谷靠的那么近,他们立即便招人赶来除妖,见所谓地妖孽是你娘,又看到了襁褓中地你,他们便逼她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你娘为了护着你和我,便给她师父一剑杀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回到家里,满地地鲜血。点睛谷,少阳派,浮玉岛…许多人都等在屋子里,这许多人就为了等到所谓的妖孽,将他杀了除害。我红了眼睛,当即就冲进去将他们所有人都杀了。可是全杀了也没用,你娘已经死了,一剑穿心,临死的时候怀里还紧紧抱着你,护着你不让那些恶人伤害。孩子,你明白了吗?所谓修仙门派,其实都是自高自大,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要杀他们,真是一点也不会感到愧疚。你眼下明白爹的用心了吧?你说,他们该不该杀?”

禹司凤浑身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宫主森然道:“你说!他们该不该杀!”

话音刚落,只听宫门那里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笑道:“不该杀!”三人都是一惊,齐齐回头,却见宫门缓缓打开,副宫主从里面款款走出,双手拢在袖子里,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宫主面前,笑了一声,道:“大哥,这么些年都过去啦,你还在做美梦呢?事实到底是什么,你还不愿意承认?”

大宫主阴恻恻地瞪着他,低声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副宫主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和那女弟子于皓凤之间的事情,根本与你说的是两个样子。你自欺欺人也该是个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