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叶落秋树晚啼莺

马一眼走的时间是拉马步行,跟来的时间一样,确实没有搅扰百姓也没有践踏庄稼。

袁成孝一直守在村口看着马一眼离开,其实本不必如此,只是他赚足了面子,还没从那份虚荣中醒来。

庄户轮番过来贺喜,道谢,各自散去。家仆开始收拾残局,忙得不亦乐乎。

瞬间紧张的气氛就化解开来,就在前些天还乱到兄弟反目,妻儿回娘家,一转眼都烟消云散,重归于好,晚饭当节日过,多上了一个好菜。

马一眼走的时间并没带走什么财物,这个人确实仗义。那顶玉石金丝的帽子他只戴过一次,或者说一会,是他最后一战,讲完话就拆开来分给了各队头领,“各自杀出去吧”。

传说是死得很惨烈英勇,实际也是非常窝囊,是被同盟兵变杀害的。

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凤吟给他报得仇。

这一次,他没有带走什么,却带走一片议论,带走了许多年轻人的心,就刚才就有许多穷苦的娃子,急火火跑回家,硬找出一身黑衣拉帮结伴追赶上去,不顾身后父母的哭喊非要跟着马王爷闯天下。

袁大当家不管这个,煞有介事地对着村口指指划划,大摇大摆回了柜上。

但后边还是引出很多争议,袁广宽就不乐意,想祖宗靠武力成事,深得民心,如今却夹着尾巴走台面,也就是马一眼讲仁义,若换了亡命之徒如何应对。其他各庄都笑话咱呢!

他妈的!铁萼堂的枪都丢了,祖宗都让人动了!还一方太平!自以为是!自保都无力!完了!完了!

看好自家大门吧。自此袁广宽也不指望他们了。

富不改门,穷不移坟。大门还是那个大门。

青面趁马一眼余威未散,还真夹着个板子去了宝局。袁家不设宝局,宝局是另外的势力。

青面一路一瘸一拐地走,引来一阵唏嘘。

这小伙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

这谁呀?

这不就那天打擂那个吗?

是吗?呀!还真是,这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多好一个帅小伙,怎么转眼这样了。

“我见过你!了得!好功夫!那天呀,我看出来了,你要不让着袁大爷,头魁是你的!是你的!”

“瞎说什么呢!什么就乱说!你知道个屁。”

“我怎么瞎说了!我······”

确实,乡人都不曾知晓他是如何成了这般模样,即使七寸也是模模糊糊地猜测。

青面径直摸进宝局,乌烟瘴气,鱼龙混杂。这些红眼的赌徒似就没管什么马一眼马二眼的,都是些光棍不就有家不顾的主儿,事情到了能各自逃命就万事大吉了,该赌还是赌,不怕乱,乱才好趁乱打劫。

“大!大!”“小小!小小!”

猜大小最不需要动心思,也最过瘾,赌得是份运气,一翻两瞪眼。

青面一身污泥满是臭气,一歪一斜挤过去,只熏得人连连扇鼻子。

他只管把那块板子往案子上一拍:“大!”

“去你妈的!什么你就大!”

“别别,这,这可是马一眼,马,马就马王爷的,爷的亲戚!”

“什么马阎王不阎王的!搅局了不是!”

“你不了解就情况,这个板,这个板儿值好些个银子的!一方,一方啊就平安。”

“不能说别说”一个汉子过来把结巴拉开:“哥你不知道,这刚才那马大爷留下的墨宝,说能兑换银子,可别说,这马大爷还真没走远,可这怎么说?这他妈算多少银子?你说!”

汉子望着众人。

“大!”青面又喊了一声。

“大你妈个比!揍他!这个残废!”

青面看都没看这个人:“大!”

然后就吵吵起来。吵吵着管事的就过来,二掌柜。

二掌柜给执骰子的使了个眼色。

“买了离手-----开嘞————五五六,大!呵呵呵呵。”执骰子的老油子胡子探出细长的手指捻了捻八字胡。

“大!”青面把银子划拢过来,继续道。

“买下离手-----开嘞------四五六,大!呵呵呵呵。”

只一会儿,青面赚了几十两,揣起来就往外走。

众人一哄而上把他围住,有玩家,有打手。

青面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一丢拐杖直接坐地上了,“怎么着?硬逼着跳宝案子?带这样的?行!打吧,是不是只要我不喊疼日后这里就有我一口饭吃?”

“他妈的什么东西这是,整个一个无赖!”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

“滚嘞!什么东西!赶紧滚,再别来了!小心出来门打死你!”

青面慢悠悠转过脸瞅着说话这人,那死人般灰色的眼睛,铁青的面皮,只瞅得人发毛。

翻了个白眼在地上挪腾了几下,蹭到一把凳子边,看都不看胳膊横着只一扫,凳子溜溜打个旋,一条凳子腿“嗖”就飞出去了。

一按地起了身,拾了拐杖,朝门口离去。众人急忙闪身让路。

“这,这他妈简直是个青面太岁。”

后来这个名字就伴随他了,这个习惯也伴随他了。

后来有徒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你在大街上躺一会就知道那感觉有多踏实了。

晚上青面又回到了破城墙下边,他就在土墙根儿扩了个洞,又用一块石板盖住,进入都是从侧面缝隙往里爬。

他一瘸一瘸地,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狗,就在墙边自己拨了皮,

就黑拨的,将皮拨得七零八碎,就着火烤来吃。

他大方地款待了凤吟。

奇怪的是第二天都没有人出来找狗。

按凤吟看,青面的腿只是错了筋,并无大碍,如果保养得当不会落下毛病。

但青面好似换了一个人,习性大变,怎么看都没有生气,简直就是个活死人。

他整日不是赖皮地躺着,就是一拐一拐出去闹腾。

别人不把他当人看,是看着他像个畜生,都想踹两脚但都不敢。

凤吟看他是怎么看怎么像个鬼。

凤吟不信人死后有鬼,人死如灯灭,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他相信怪,无论什么畜生,活得年岁久了,接触多了人气,有了灵性,就是怪。

而鬼在凤吟眼中,就是一些没了精神的人,好似一个什么东西利用着他的躯壳,而占据躯壳的那个可怕的东西,就是鬼。是在活人身上的,而那东西,往往是那些不想死的东西。

凤吟总感觉青面身子里有一个古怪的东西存在,他开始不喜欢起来。

第二天青面又步履艰难地去了铁匠铺,给人绘了一张图纸。

“爷,这,这什么器物,咱见识浅薄,不能辨认,这,怎么下分寸?”老铁匠面露难色。

“只管按样子打造便是,钱又不少给你!”

晚上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鸡,又与凤吟一起吃。

凤吟想,别他妈是我们家的。

青面没了人气儿,而凤吟却多了几分世故,鲜活起来。

每几日青面从铁匠那取来一包铁件儿,片儿,钩儿,齿儿,钉儿。

每天夜里弄一块磨石就在那黑影里“兹啦嚓啦”地磨,好生诡异。

又几日都搞得寒光闪闪,白日又对着阳光看。

另一边也开始热闹起来,袁成孝力这村口大兴土木,同时打下几处地基。

据说是听了新来一个帐房的主意,在这建房子当城墙,平时住伙计,捎带可放哨。

战时内藏弓箭,外立刀斧,几处房子相呼应,拉上栅栏就是围城。

周边再布上陷阱机关,再有土匪来了管叫他人仰马翻。

这道无形的城墙一建,似真的将袁宅保护起来,却无形将老城墙孤单的隔离出来,显得更加格格不入,更加疏远。

凤吟每天站在城头,看着房子一天天建起来。

很快就八月仲秋了,仲秋来时,外地的掌柜也都会回来团聚报账,与家人团聚,也会带一些稀罕物件,跟外面的消息,稍稍还有点小期待。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了半年,后来青面行走如常了,也就离开了,凤吟就堵上了那个洞。

青面将那些零碎被他七拼八凑弄成一带链儿的暗器,装在粗布包裹里,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后来镇上出了些事,但多半是河西那边的。不止一次凤吟夜里看到有人在山墙上爬行,动作诡异古怪,但异常灵敏,贴着墙就上了房顶,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人。

凤吟在地下走,那人在上面爬行,仿佛夜里的世界变成了上下两层。

凤吟在白日里偶尔也会看见青面,懒懒散散披一条毡子,横卧在街上拦路讹钱。

他不知何时起练就了一趟诡异的打法,翻扑跌滚,七勾八错的。

他的名声越来越大,大家都不知道他的本名,都称他“青面太岁”。

他不在乎人家怎么叫,凤吟每见他一次,总感觉他的眉毛再变少,后来终于他的眉毛脱guang了,整个脸就更青了。

这是一个特别的朋友,只是他也悄悄离开了,即使他的身体就在身边。

秋天开始凉起来,凤吟没事就往他太奶屋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