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书到用时方恨少

河西袁家的爷们跟城南的就气质上就差别很大。不管是北房的还是瑞昇昌的,都是一副书生模样,最多是透着点阴冷。独独袁三魁跟袁凤吟能刚猛一点。

河西的爷们,包括家丁,都是一副霸道的神色,说话拖腔带调的,喜欢卖关子。他比袁四爷矮一辈,当年却都是风头人物,好鼓动群众,叔侄俩也是唱了多年对台戏。

袁四爷有个外号叫“满山响儿”,袁成祥有个外号叫“先知道儿”,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韵犹存。

袁成祥卖弄了一袋烟的功夫,开始正经说话了:“华北有四大镖局。都在‘祁太平’,分号虽多,但只有祁县戴家名声最大,路线最远。

太谷同兴公镖局老当家王正卿,也是创办人。是这个卿,还是那个清就不知道了,他过去就在河南任职,是道台朱文的武术教习。他学得是少林散手,疯魔枪。他师父叫贾殿魁,过去那是道光帝老师,家里有御赐金匾,这后台硬。

文水昌隆镖局,老当家的左昌德,也是创办人,清道光二十四年,给苏州巡抚押送苏绣“七禽图”到京,道光皇帝亲赐他黄马褂,金黄镖旗。这都是后台。

榆次三合镖局,八家合一家,本来就都是道上的,黑白软硬的关系。

再就是祁县戴家的广盛镖局,自戴龙邦往下,到现在也三代了。‘左家的腿,王家的枪,戴家的拳手盖满场’,这个盖满场从哪来的,打出来的。

想当初戴龙邦,戴二闾,那是山西河南,能到的擂台都打,南阳洛阳赊旗店,郑州开封驻马店,都打过。镖喊沧州,镖不喊沧镖不喊沧,他偏喊。戴家名声那么大,是纯打出来的。又加上会办事,泼了命的仗义,又没天理的大度,这才镖行天下。”说到这袁成祥揣了揣衣袖,看了看凤吟的表情,道:“你三叔号称六阳铁扇,当初不也跟人家后头。”

这个凤吟还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袁成祥说得不是假话。

“看见他就看见咱了,他们都关了,专走乔家渠家的买卖了。”袁成祥喝了一口茶,将那茶丝吃到了嘴里也没吐,就着话嚼了。

“凤吟,这个行当风险大。乃伯没资格训你。但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当今这个世道,皇帝自己都坐不住了,那片黄旗有个屁用,当保镖不如当土匪的挣。你能保就保个大的,保家卫国,这多好。再说你有徒弟么?有人捧么?你自己干?外人不可靠,关键时刻不中用,他不中用啊!”

袁成祥说到激情处,把凤吟当自己儿子训:“还有你哥,非得去打仗,非得去打仗,打个屁他打,他知道打哪个他个。谁吃不上饭救谁?还是谁的饭被抢了救谁?当务局势,家乱终归是自己兄弟大家,要紧的还是外国列强。为什么打仗?给他们赔款凑不起来了,凑不起来就逼着凑,能不打么。谁不让谁吃饭这是。”

袁成祥一顿茶杯,嫚子赶紧上来给续上。

“凤吟啊,贤侄。”袁成祥拽了一下文:“你走镖就得有东西保吧,肯定不愿意给人看家护院了,你就得走镖。现在都是票号了,一张纸就十万二十万了,不用套车拉了。

这些票号之间的周转,或者能用上你,但是他们信得过你么?你不是还得傍着商帮,给他们送货?咱自己家就做这买卖,你去给人家送货?图个什么?

叫我说,你就跟你哥老老实实就在家里,学着做买卖,赔了不要紧,我们几个老的还在。咱就守着家门口的便利也就够了。等仗打完了,看看形势。”

袁成祥咄咄逼人,但句句在理,袁风吟就听着干脆利索,也容易理解,虽然被训斥了,但是满心的舒畅。

“你知道布尔河么?知道恰克图么?尼布楚?《布连斯奇界约》,《恰克图条约》,《尼布楚条约》,你知道几个?你知道晋商都跟什么人做生意么?想过没有?

还有你哥,知道打什么仗么?知道联军么?就僧格林沁前阵打捻军死了,这都丢人了。他要死在天津还死得其所。”

没想到这个大伯还这么通晓这些很遥远的事务,凤吟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井底之蛙,一身武艺突然就无所用处了。

袁成祥看凤吟一副虚心诚恳的样子,问道:“怎么打算?”

“还是去看一下吧。”凤吟道。

“好!果然是咱家的人,这就对了!不能光听我在这掰呼掰呼的,就得自己去看看,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哈哈哈。”袁成祥有点一惊一乍的,一时还真让人受不了。

袁凤吟明白了河西教导上的过人之处,正儿爸经地就做了一躬。

“行,行行行。我跟你讲凤吟,我就爱看你们小弟兄几个这个又踏实又不宾服的样子,这才是咱家的爷们儿。就你哥来说,他去战场杀上一圈,即便受不了那个寒冷孤独,或者受不了官场黑暗,他回来了,那也是杀过了一会了,没什么遗憾的。莫走江湖不归路,但不走,怎么知道什么滋味?哎,我不建议你们出去闯,儿行千里母担忧。但是你们真打算要出去了,我们这些做老的,也是尽力支持。”

正说着,袁奉尧就回来了,一见凤吟在家,满是高兴,又不知道他爹跟凤吟怎么说的,怕他爹爹装大伯装得不像,还有点担心,想拉着凤吟去他屋,刚一转身似想起了什么事情又停下了。

袁凤吟看到袁成祥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凤吟就跟奉尧说了铠甲的事情,袁奉尧满心欢喜,非要拿出来穿穿,凤吟就帮他穿上,扎上,又几片老是不知道怎么摆,舞弄了好几次也没弄好,还是袁成祥给他挂上了。

要奉尧好似过去也没穿过铠甲,就在屋里“沙啦沙啦”地踱步转悠,很兴奋的样子。

“穿上这个还不敢打醉拳了,哈哈。”袁奉尧笨重地晃了两下打趣道。

然后又颠了颠,抓着弓在手里拉了几下,道:“爹,要穿上这么一身,再拿寻常的兵器,确实感觉轻了,不得劲。虽然穿着沉,但浑身想使劲。”

袁成祥道:“先穿着吧,得适应适应,过几天要浑身疼了。”

袁凤吟看天色不早了,实际那边已经等着吃饭了,但还是起身告辞:“大伯,大哥,我看还是得回去。一个是跟我奶说好了,再一个我想试试那马赶夜里怎么样。”

袁成祥开始拉着凤吟的胳膊,听凤吟说完虽说松开了手,可还是一再挽留,但挽留归挽留,却没提到“过去也总不来”“难得一见”之类的字眼,如此这事情也就圆满了,当小的面儿,老的这结就解开了。

要分别了,袁成祥才客套起来,赶紧丰富下人把礼物带上来。凤吟推辞道骑着马不不赶着车,不方便,袁成祥道也没啥,就是点吃的。

凤吟执意要走,袁奉尧还真没怎么留。临出门的时候,一个漂亮媳妇捧了一个大包袱进来,是个篮筐。

袁成祥道:“这是你嫂子。”凤吟赶忙行礼,奉尧接过了篮子给凤吟提着。

凤吟急着走,就再没推辞,天色就暗了,也没看清那媳妇的模样,只感觉端庄俊美,鼻子头有点翘,很好看。也许是灯光的原因,显得脸很白,如脂如玉。话不多,很温和,瞅了袁奉尧身上好几眼,也没什么表情。

奉尧批铠挂甲,走路有点叉着腿,也许是盖在大腿上的铁叶子不自在,显得跟个大熊似的。送凤吟出门后,对凤吟道:“跟你嫂子刚闹别扭了,怕吃着饭闹起来脸上不好看,就不留你了。”

“哦。”凤吟本来想问问严重么,一想算了,就没再说什么。伙计牵出马来,道:“少爷,你是在家喂了还是怎么着,这家伙不吃东西。是通人性你不吃他不吃吧?”

几个人都看一眼那马,那马文文静静,月光下有点楚楚动人的感觉,凤吟抚mo了一下,道:“真是这样就是神马了。”拽了拽鞍子,一翻身上了马。

奉尧把东西给递上去,凤吟一抱拳:“大哥。”

“嗯。”都没说告别,凤吟双腿一碰,那马回头一望,缓慢行出七八步,小跑起来。

实际这马后来凤吟也没怎么用,他习惯不行,很多时候是给向楠骑着的。那铠甲奉尧也没怎么穿,虽然他很喜欢那“沙拉沙拉”的声音,可是后来穿得是清军的棉甲,铁叶子不是牛筋皮绳穿的,是铁钉钉在棉布里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