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花开,每年的这个时候,唐清都不会忘记来这里静静地坐上一回。看着那裂缝中奔涌的危机和宛如水一般沉积在其中的浓稠光线,夕日的千圣山已经不存在了,周围矗立的山峰也在那惊天动地的爆炸中被移成了平地,新生上来的矮小花草点缀着这一片荒凉的土地,说不出是凄凉还是静谧飘香之美。原本暴『露』出来的坚硬地面已经被一丛丛杂草岁占据,那些各异的花儿就在这其中绽放,而唐清就坐在一堆因为缺少水分而略显干燥的草丛上。

前面的裂缝里面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她愿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样的时间并没有占据她岁月中太多的时间,但是这几年来,这个花开的日子确实她最安详幸福的——就如在那有彩虹的一夜。五年前的今天,她没有看到那个苍凉而凄苦的身影怀抱着她的姑姑纵身从裂缝边缘上跳了下去,但是她可以想像那画面——他眼中凄凉而后悔,却坚毅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紧紧抱着怀中已经冰凉的身躯,闭上眼睛,脚尖轻轻地一点,然后自由落体,向上涌起的气流会如风一样将他的头发向上扬起,也会洗刷干净他身上的血腥,那一刻他可能会想到很多东西,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她?

或许有、或许没有。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杂草在发出抗议地“嚓嚓”声,然后在踩在它们身上的那只脚移开之后,再倔强的曲直身体——就如他们生长的时候一样。唐清没有回头,她知道是那个女孩——或许现在应该叫女人了,时间会让人长大,她也是一样。每年的这个时候,那个女孩子都会和她一样来到这里,眼中闪烁着泪光拿起石头狠狠地朝裂缝中砸去,大叫着:“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然后就会坐在她旁边擦着眼睛大哭。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会被她的手擦碎,然后如细雨洒在周围的花草上。

今天她依旧在走到了裂缝边之后就拿起了一块沾满泥土的石头,然后手往后扬起——这似乎很需要力量,她的脸都会在这时候憋得红彤彤的。然后她腰一用力,手往前用力地甩去——石头却没有脱手而出。

唐清略微好奇地朝她看了过去,她的手依旧保持着往前甩的姿势,大半个石头已经脱离她手的范围,只剩下最后很笑的一部分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的眼中此时闪烁着惊奇而又兴奋的光芒,然后朝唐清看了过来——这几年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但是今天她却开口了,眼中异彩闪烁:“我感觉到了吗?他好像已经不在这里面了?”

唐清微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五年的时间足够长,或许能够让许多人忘记过去,但是对于心中始终有一份无法遗忘牵挂的人来说,却只能让那牵挂越来越强烈。她眼中的雀跃一点也没有消失,认真而坚定:“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了,他已经在这里面了,我真的感觉到了,我真的感觉到了……也难怪,当初你并不在这里,而我在,我能够感觉到,我要去找他,他一定还活着……”

她蹦跳着,快速地朝来路跑了回去,好远了,唐清还可以听到那欢快而愉悦的清脆笑声。

难道——他真的已经不在里面,还活着么?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还没有停,喧闹的城市并没有因为这场雨而停止他的嘈杂,公路上一辆挨着一辆的车流接收着上天的洗礼,在玻璃上溅出了扬起的水花,然后平铺在上面,像是在那上面铺了一层半透明的塑料一样。一辆车突然从旁边穿『插』过前面的一辆刚要停下的共交车,猛然驶过,马路边上的积水随即高高扬起,飞散而来。

站台旁边等待已经的人们已经抬起了脚,准备上车,这突然降到的无妄之灾,让所有人愤怒,溅湿了一身的一个中年男人朝那辆逃窜的轿车大声骂道:“开小车就了不起么?他『奶』『奶』的,老子还要上班呢?”

那辆车已经消失在了雨中,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用手在身上无用地擦着,公车在这时候已经停了过来,车门开启,遭受等待折磨良久的人们快速地朝里面冲进去。中年男人上了车心里还是不平衡,不停地咒骂着,脸上全是污水,周围人看得好笑,那模样真的挺逗,周围有几个女人掩嘴笑了起来,中年男人顿觉不好意思才闭上了嘴。

站点到了,中年男人下了车,快速地朝工作的地方走了去。他是一间公家仓库的保安,那仓库并不是很大,上面的人为了省钱,一直都是两个人,一个负责晚上,一个负责白天值班——他这个月负责白天。没想到第一天难得睡个好觉,早上起来就碰上了这倒霉的事。幸好这里虽然工资低了点,但好歹还有套制服,不然还真得回去换身衣服才成。换好衣服,中年男人朝值班室走了去,一看,不禁大为恼火,那个来了新来的小子又在睡觉!

其实说新也不新了,那小子来了也有两个多月了,但是表现一直不好,前面接晚上班的时候也经常看见他在睡。要不是因为这里工资实在是太低,根本没什么人愿意来这里做,不然他早就向上面打报告开除这个小子。他拿着警棍,愤怒地在那小子趴的桌子上用力地敲了三下:“喂喂!你怎么又在睡?你能不能不睡?这种态度怎么行?要是东西被人偷了你负责么?”

那小子看来睡得很死,中年男人又重重地敲了几下之后才『迷』糊地撑起了脑袋,看到他之后,咧嘴笑了一下:“郑大哥,你来了,什么时候了?接班么,呵呵。”

看着他那模样,中年男人那点愤怒又退了下去。虽然这小子工作态度极其不端正,但是对人还是不错的,经常会匀出一点那本来就微薄的工资,给他买点羊肉串啤酒什么的打打牙祭。那满脸无辜样子实在是让人恨不起来,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透彻,看着叫人舒服,郑大哥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你小子,得得,起来吧,你也该回去了,我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老是睡不醒似的?这怎么成?”

那小子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调侃地说道:“我这不是在长身体,所以要保持足够多的睡眠时间么?这报纸上可说了,睡眠不足会影响发育……”

郑大哥佯怒地将警棍扬了起来,作势要砸,那小子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满脸警惕的模样做着工夫电影里的架势,却想流氓一样说道:“来噻,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郑大哥自觉年纪大,不能和这小子胡闹,在那长还热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摆手对那小子说道:“你就得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还长身体,去吧去吧,睡觉回家去,不影响你长身体。”

那小子笑了几声,朝外面走去,然后转头说道:“郑大哥,今天我早来点,我们两喝两瓶咋样?”

郑大哥在家里被老婆管的严,上次喝酒都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了,顿时酒虫又开始活动,也不推辞:“成啊,你都请了我那么多回,这次我就请你吧,不过你得给我带点茶叶来。”

那小子嘿嘿笑了几下:“去酒气么?了解了解。”

郑大哥被他系虐地笑声脸都给弄红了,随即骂道:“滚滚,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慢着,小杨,我看你昨天没带伞吧?我带着,在更衣室,你拿去用,晚上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回来就成了。”

小杨道了声谢,然后撑开雨伞朝雨地里快步地冲了过去。

昨天晚上简单的晚餐都不知道消化到哪里去了,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周围各个小馆子飘散出来的食物气息顿时惹得小杨的肚子呱呱『乱』叫。随便找了一个巷子边的小馆子坐了进去,点了一碗肉丝粉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价格相当便宜,才五块钱而已,但是在小杨看来,这吃食却不比山珍海味差,当年读书的时候早上大部分就是吃这东西过来的……谢杨坐向正对着那跳小巷子,吃完,刚打算站起来结帐,门口一把**的伞收拢。一张成熟的女『性』的脸『露』了出来,撩了下被水汽打湿的发烧,朝店里打量过来。小杨连忙将头低下,压着声音说了声:“老板,不要找了。”

说完之后快步地从那个女人旁边绕了过去,却没想到才刚走过去两步,那女人突然转过身叫道:“你等等。”

小杨并没有停下,反而加快速度快步朝笑巷里走去,前面有一把雨伞,然后停下来,小杨脚步太快,差点撞到了那把伞之下,连忙退后一步,头往前一看,一丝闪光在眼中跳跃了一下,然后迅速黯然下去——他又将脑袋低了下来。但是前面那把伞之下的人显然是认出了他,捂着嘴半晌才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你是谢杨?”

小杨将脑袋低得更低,低声道:“小姐,你认错人了。”

雨伞在抖动,下面的那人激动地说道:“不,我不会认错,你就是谢杨,我不会认错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候后面那个女人已经是走了上来,惊呼地说道:“怪不得我看你的样子有点眼熟,你是谢杨,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们?你不认得我们了么?我是何珊珊,她是袁媛,难道你已经不记得了么?你在躲避什么?”

小杨依旧低着脑袋,不过声音却猛然提高,似乎已是愤怒:“我不是谢杨,谢杨已经死了,我已经说过你们认错人了!”

说完之后挡在前面的袁媛旁边穿了过去,袁媛转过身,这个柔弱的女子,一向细声细气的她,声音从未如此大过地喊道:“你不是谢杨你怎么知道谢杨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五年了,我说过会等你,难道你就这么对待我么?”

小杨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再次朝前大步走去。身后的一把雨伞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何珊珊的惊叫声穿了出来:“袁媛!你怎么?你不要吓我,快来人……”

小杨脚步再次停了下来,迟疑片刻,猛然转身。袁媛倒在了污水之中,发丝在淤积的水中散『乱』着,脸『色』苍白而『潮』红。他蹲了下去,手按从她背后穿了过去,猛然抱起,抬步朝前走去,何珊珊一把将他拉住:“你干什么?”

小杨头也不回:“送她去医院。”

何珊珊似乎愤怒:“你又不是谢杨,她不需要你关心!”

小杨愤怒地转过头:“难道我是不是谢杨比她的『性』命还重要么?”

说完之后快步地朝最近的医院冲了过去。目送袁媛进入病房之后,小杨再次将头低下,朝医院外走去。何珊珊站在原地,看着小杨一步步朝前走去,深吸一口气道:“她患有先天『性』遗传病,在读书的时候发现的,这几年已经越来越重,受到一点点刺激都会晕过去,这样的情况这段时间越来越严重,医生说她恐怕没有几年的时间了。她跟我说过你的事,她说她不知道你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她跟我说那次她说等你并不是梦话,她说她会等你——她这五年一直在等你,她很柔软,柔弱到几乎难以维持自己的决定,很容易让人改变,只要人家对她好一点点就不知道该这么解决。这些年来她本来可以有几段美好的恋情,但是她坚持了下来,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等待,难道这样还不够,这样换来的却是你的冷漠。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这些年来到底做过什么事情,也许你有什么苦衷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她的时间不多了,难道你就这么残忍?你竟然如此残忍,当年为什么还要拼命地救她,还不如让她死去,好过她背负着这些年来承受着这些东西,为什么你还要说那些东西。谢杨!我瞧不起你!你不配做一个男人,你根本配不上袁媛!”

小杨转过头,淡淡地说:“我只是出去买点东西,她身体很虚弱,需要补充营养。”

说完之後朝外面走了去。

雨突然就停了下来,袁媛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着,眼睛眨了几下,她才看到床头坐的是谁。她的脸突然一阵发烫,那应该是羞涩,苍白的脸上涌起红润——这些年了,她没变,很容易脸红,从她的眼睛和脸上能够看得出心里所想的一切。

但是这一切却不应该是为了我。

小杨咬着嘴唇,另一只手轻轻挑起了垂在她额头上的乌黑发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值得,我不值得你等这么多年,你真的太傻了。”

袁媛脸上突然『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好多人都说我傻,珊珊姐也这么说,你也这么说,我想我真的傻。”

然后她就哭了,没有任何预兆。分不清她的眼泪是悲还是喜,何珊珊看着有点不知所措的谢杨,暗自叹了一口气,将一包纸巾递给了他,然后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小杨拿出一张纸巾给她擦拭着眼泪,袁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忍不住……”

谢杨摇了摇头:“应该说对不起是我,而不是你。我很抱歉。”

袁媛突然定定地看着谢杨,眼中闪烁着光芒,问:“你是不是谢杨?”

小杨一愣,随即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袁媛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孩子一般的倔强:“你是不是谢杨?我要你自己说。”

小杨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是、我是,我是谢杨。”

袁媛又哭了,谢杨给她擦眼泪,她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似乎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怎么也不肯放:“你是谢杨,你终于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知不知道五年的时间真的太长了、太长了——长到我再也没有一个五年去好好的陪你,你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些么?你说想买一个房子,然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我们两个安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但是我不行了,我没有下半辈子,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谢杨坚定地握着她的手:“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好过来的。”

袁媛呆呆地看着他:“那你还会买一间不大的房子,然后和我一起过吗?”

谢杨重重地点着头,似乎不忍看袁媛脸上的表情,将脑袋低下来,然后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会,我会的——只要你不嫌弃,我会攒够钱,然后买一套房子,安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你会和我一起,一起在那套房子中变老,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袁媛嘴角挂着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依旧握着谢杨的手,不愿意放下。谢杨静静地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眼前那张安静祥和,还有弥漫幸福地脸,喃喃地说道:“老天,你一定要保佑她能平安地活到老?保佑那些事不要出现在我的身边,我想安静地过完这辈子,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