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回到家里，正好赶上父亲龙丘泽去江里捞网，两人合力把渔网拉出，收成果然不错，粗粗一数，竟有上百条之多。

龙丘泽把鱼儿都装在木桶里，两个木桶最多能装上二三十条，再用扁担一挑，吱呀吱呀的挑回家，父子俩跑了两三趟总算把活儿都干完了。午饭照常是水煮鱼，当龙丘明告诉父亲已经进了书院的事后，父亲沉默半响，转回去八仙桌底下取出一坛竹叶青，两人喝了几碗，不觉酒劲上来，话就多了起来。

龙丘泽夹了一筷子鱼肉，小心的把刺剔净，放在儿子的碗里，大着舌头道：“儿子，你爹只是一个打鱼的，没啥本事，你这都十六七岁了，没正规念过书，没想到最后竟然进了书院，这是咱们村儿的骄傲，当然了，也是老爹我的骄傲。”

龙丘明嘿嘿一笑道：“啥骄傲嘛，不就是一个破书院，表面上说是修行，爸爸，我给你说啊，以你儿子现在的修为，说不定能干过院长，你信不信？”

龙丘泽红着眼睛，咬着舌头道：“我，我信！因为你是龙丘家的后代，你父亲龙丘泽是一条好汉，在死面前，连眼皮子都不眨。”

龙丘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非他要告诉我真相了。

不知为何，龙丘明虽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却不希望父亲说破，好像一经说破，两人的关系便会有一个质的变化似的。

龙丘泽伸手摸着龙丘明的脑袋，长叹一口气，道：“儿子，有一个秘密，我深埋在心底有十来年了，今天要给你说说。”

龙丘明装傻笑道：“啥秘密呢，爸爸，看你一脸神秘的。”

龙丘泽不答话，自饮了一大碗酒，接着便开口说起了十七年前那场让他惊心动魄的场面。

他从那天去海底采珠说起，说到如何见到被剖开身子仍然谈笑自若的龙丘泽，又说到龙王爷与神界三老如何残忍毒辣，龙丘泽又如何机智多端。又说到星云珠的秘密，龙丘泽摘下自己的金色心脏托他照顾，而那颗心脏变成了一颗巨蛋。他不知道，这些场景，龙丘明曾经亲眼目睹，比他看到的还要详细具体。

龙丘明喝着半碗酒，听父亲用自己的视角把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详细说起，一颗心不知怎么了，反倒如死了一般，，感觉不到痛苦了，而体内的热血却沸腾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燃烧殆尽，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信念，便是，为父亲报仇，为整个家族报仇。

接着父亲便说起了他清醒后的事，回忆缓缓倒回十七年前的一个黄昏，一幕幕皆清晰如昨。

他说起那是怎样一个黄昏，一个年轻人如何抱着一颗巨大的蛋来到这个陌生的渔村，如何安定下来，如何把巨蛋孵出，如何给那个小孩取名为龙丘明，而他改叫龙丘泽。

讲完这段漫长的回忆，龙丘泽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起脖子喝干净，把碗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老泪纵横，却又笑道：“儿子，这段记忆折磨了我十七年，今天终于一股脑的给你说了，我这心里总算敞亮了。那天我从河里爬出来，暂时失忆了，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就是龙丘泽这个名字，于是就对乡亲们自称龙丘泽。等你出生许久，我才陆续想起许多事。孩子，你生父死的惨，但是死得英勇，是条汉子。”

停了一会儿，龙丘泽又道：“我的真名叫鱼小吉，从小是个采珠人，龙丘泽这个名字，以后就还给你父亲了，我还是叫回我的名字吧。”

龙丘明端起酒碗，眼泪不禁簌簌的落在酒水里，他转过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把碗里的酒喝干了。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想起生父的惨死，他都要大哭一场，现在人生的目的似乎只有剩下报仇二字，但说起报仇，谈何容易，回城之后，他暗中打探龙王爷的消息，没想到竟然连天佑之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龙王爷的人物。说起灵界，每个人都是一脸惶恐，闭口不谈。

至于如何才能到达灵界，似乎所有曾经去过的人都忘了路径。唯有乌灵说过，从人界去灵界的路途只有一条，但这条路自从无天造反以来，便被封死了，从那以后，人界成了神界的附庸，不再与灵界互通声气，珍禽异兽相继绝迹，这天下再也没有一丝灵气了。

鱼小吉放下酒碗，转身去了里间，不一会儿走出来，递给龙丘明一个铁罐子，说道：“你的天下始终需要你去闯，这里面的东西，你拿去吧。”

龙丘明打开铁罐，从里面取出一个挂件，挂件呈丹炉模样，乌黑发亮，仔细一看，却隐隐呈紫色，这便是修鱼微送给他的紫玄信符了。他想起天佑之前天说过，神界选拔即将开始，这个东西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他始终没有忘记，杀父的凶手也有神界三老。

又取出一张纸片，叠的整整齐齐，已然枯黄发旧，打开一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两行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字迹拙劣，“坐”字也写错了，后来大概问了教书先生，又改了过来，不用说，自然是养父鱼小吉所写。

“这个……”龙丘明不知道养父为何如此郑重的记下这两句诗，抬头看向父亲。

鱼小吉道：“当年我的记忆恢复后，想起你父亲的壮烈，心里久久难以平息，我记得有一个叫龙王爷的，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却也是杀你父亲的主凶，似乎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所以就悄悄的打听这个人的下落。没想到连城里最有名的博闻先生都不知道有这个人。”

龙丘明咬牙切齿的道：“这个老贼藏得深得很，但我一定要把他挖出来。”

鱼小吉道：“打听了大半年，没什么消息，我就安心在鹅蹼村住下来，打鱼为生。有一天深夜，我坐在船边收网时，突然打起很大的雷，那时候你才四岁半，跟我一起住在船上。我怕你被大雷震醒，找不到我害怕，赶紧去后舱看你。一到后舱，却看见你已经醒了，笑眯眯的坐在小**，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啃呢，啃得一手一脸都是糖浆。”

龙丘明笑道：“还有这事？”

鱼小吉也不禁笑道：“你小时候好玩的很，常常叽里咕噜的跟小花小草小鸟小雀儿说话，谁都听不懂你到底说得是啥。又常常自言自语，问你跟谁说话呢，你就说跟身旁的几个叔叔，但是你身边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啊。我胆子小，怕的不行，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龙丘明心里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某个印象犹如小溪中的青鱼，当你看见鱼背，想伸手去抓时，它却倏忽从你指尖滑跑,，隐藏在水层地下，寻觅不到踪迹了。

鱼小吉接着说道：“那晚我见你拿着冰糖葫芦，非常奇怪，就问你哪来的，你说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给你的，问你哪来的白胡子老爷爷，你就说从天上被大雷打下来的。我一听，身上的冷汗就忽剌剌往下流，心想，这娃子莫非是遇上鬼怪了。”

“后来见你没事，吃完冰糖葫芦一抹嘴巴躺下睡着了，我就在后舱坐了一夜，一直到天亮，也没见到什么白胡子老爷爷。”

龙丘明拍着脑门，皱眉道：“爸爸，你还别说，我好像真的见过一个白胡子老头，就是时间太久了，记不大清了。”

鱼小吉道：“你当然见过，因为后来我也见到了。你打小就很聪明，见我弄啥，你一学就会，尤其是削鱼片，削得又快又漂亮，连我都甘拜下风。那几天，你刚学会削鱼片，大半个船舱都晒着这个东西，闻着都香，更别说吃在嘴里了。有天半夜，我起来小解，一钻出船舱，就见一个白胡子老头蹲在船边，一边拿着一个大葫芦往嘴里灌酒，一边吧唧吧唧的吃着生鱼片。他一抬头，看见了我，一脸不好意思，说不是故意偷吃的，因为正巧没下酒菜了什么的。”

“说实话，我当时有点害怕，因为觉得那老头不像普通人，身上似乎散发着一层柔白色的光芒，又想起你曾说见到过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知道就是这个老头了。不知为啥，心里也就不怎么害怕了。他说吃了咱们的鱼片，无以为报，可以满足我一个心愿。”

“我就说，我想知道龙王爷在哪？他一愣，问我问这个干嘛，我就说，以后我孩子长大了，可以去替他生父报仇，这也是他生父的遗愿。那个老头沉默一会儿，说龙王爷是什么灵界的大人物，灵界跟人类生活的鹅这个世界不同，隔着许多座山，许多条河，想去灵界可是简单的事。”

“我就说，再远也得去啊，人生在世上，不能抱杀父之仇，恐怕一辈子都不安心呐。那老头哈哈一笑，说他要是说了，就不好玩了，没什么热闹好看了。我见他这么说，知道他肯定知道，于是就再三的恳求。但是他就是不答应，还说无论怎么贿赂他，他都不会说。”

“我见他一边拒绝，一边瞄着船上晒着的生鱼片，于是就说可以把所有的生鱼片送给他，只要能告诉我怎么找到灵界。他非常高兴，催我赶紧去拿大袋子，把生鱼片统统的装了。装好鱼片，他就给我说了两句话，说是按着这两句话，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入口。”

龙丘明问道：“就是这两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鱼小吉点头道：“就是这两句，我不识几个字，怕记不住这两句，就把它写了下来，好以后跟你看。”

说了半天话，太阳不知不觉落山了。鱼小吉喝得醉醺醺的，自行去里间睡觉了。龙丘明拿着那张泛黄的纸片，坐在院门外的门槛上，望着漫天的晚霞发呆。小白乖乖的卧在他脚边，闭上眼睛假装睡觉，时而睁开眼，偷偷瞄他一下。

龙丘明知道，那个白胡子老爷爷铁定是不久前现身的羊角仙，那次见面，俩人云里雾里的说了一通话，没说到正点子上，反而让他一头雾水，更加分辨不出事情的真相。没想到这位老爷子在他三四岁时就现身过，文绉绉的留下两句诗，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管怎样，明天要去书院正式报到了，不如听听乌灵的意见，这家伙虽然神经兮兮的，对所有生着四个蹄子的生物痴迷万分，但是偶尔会说上一两句正经的话，往往还挺靠谱。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带着小白往逐渐阴暗下来的大山走去。

【周末，更一大章，晚上就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