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婆婆盘腿坐在一块黑色巨石上,巨石旁是一个极绿极冷的潭水,一道细流从断崖垂下,灌落在潭子里。远处则是一圈连绵起伏的群山,在日光下一水的都是黛青色。青黛与蓝天白云相接,恰如一副水墨山水。

龙丘明远远的望见那只怪鸟蛮蛮蹲踞在一处山坡之上,把头插在翅膀下,想来正在睡觉,不知为何不杀将过来。公孙婆婆正闭眼打坐,一手掌心朝天,托在头顶,一手掌心向地,放在腿侧。她面前摆放着几个物件:在阳光下显得金灿灿的黄金面首,一本古旧的小书,封皮上写着《剑仙秘宗》四个字,一把不过三尺的小剑,黑沉沉的黯淡无光。

龙丘明一怔,脱口说道:“这不都是我的东西吗?”

公孙婆婆猛地睁开眼睛,森然道:‘可不都是你的东西吗。”

修鱼微抿嘴笑道:“自然都是你的东西,婆婆说,那本《剑仙秘宗》虽不见得多好,但到底是玄门正派,练练手也是不错的。”

龙丘明猛然想起父亲的惨死,心里一阵悲痛,寻思,我若一直这么吊儿郎当下去,如何能报的了杀父之仇,退一步讲,别说报仇了,小命都不见得能保得住。

突然想起父亲交给他的星云珠,伸手在怀里一摸,空空如也,不禁呆在当场。

修鱼微伸手扯住他的衣角,轻轻拉了拉,小声问道:“龙丘哥哥,你怎么了?”

龙丘明回过神来,大踏步走向前,站在公孙婆婆跟前,向她伸手道:“拿来!”

公孙婆婆微微一怔,不禁问道:“拿什么?”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龙丘明皱了皱眉,心想,这老婆子这会儿还在装蒜。

公孙婆婆嘿嘿一笑,说道:“龙丘小子,你是说婆婆我偷了你的东西?”

龙丘明见她两眼圆瞪,炯炯有神,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便把双手收了回来,叉在腰间,心里冷笑,“这老婆子可真会演戏,不是她偷的难道会是修鱼妹子吗。”

修鱼微走上前,笑道:“龙丘哥哥,你可知道是谁把你从阴河上救出来的?”

龙丘明一怔,“难道是公孙婆婆?”

这些天他一直以为是修鱼微救的自己,所以从没有出言相问,有时候跟修鱼微说笑的间隙,他也曾想过,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东西去哪里了?但转念又一想,肯定是修鱼妹子替我收着了,以后自然会取来给我。那颗星云珠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虽然没有从怀里取出仔细观看,但一直暗暗挂怀。

修鱼微点头道:“你拼死保护公孙先生,公孙婆婆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在那些恶人手里。公孙先生便是载你来阴河的那条大鱼,公孙婆婆得到消息,知道公孙先生被极厉害的阴灵附了体,就日夜兼程的过来找寻。我在家里闷得很,就悄悄跟着出来玩,我们赶到阴河时,正巧见你为了公孙先生在跟那些恶人厮斗,婆婆就救了你。”

龙丘明忙问,“大鱼兄得救了?”

公孙婆婆接口道:“谁是你的大鱼兄?你小子还真会拔高自己的辈分,你老子还得喊我一声阿姨呢。”

龙丘明既然知道是公孙婆婆救了自己的性命,心里对她的厌恶之情便减了七分。笑了一笑,问道:“多谢婆婆了。”心想,我救了你老公,你救了我,咱们抵销了,谁也不欠谁什么。

修鱼微道:“那些恶人哪里会是婆婆的对手,不出两三招,就都落荒而逃。你那个驭灵族的朋友带着一个女孩子像条鱼似的,钻进水里去追刺你针的那个坏人。我也想去追,但看见你一动不动的躺着,就先去看你。公孙先生身上的阴灵婆婆也除不掉,没法子,只好送到了青丘山,央求九尾狐拔灵,这会儿想必该好了吧。”

“不知道那位阿福叔的伤势怎么样?”龙丘明因为阿福救他而被乌队长击伤,一直耿耿于怀。

“哪个阿福?”修鱼微问道。

“就是你们来之前拼死护着我的那位老大爷,个儿不高,长得像只比老虎还大的老鼠。”

修鱼微摇摇头,说道:“我没看到。”

龙丘明知道她当时只顾着他的伤势,没顾得上理会周围的情形。心里不禁一阵温暖。一扭头却见公孙婆婆正在嘿嘿冷笑,好奇问道:“婆婆,你笑什么?”

“我笑你跟你爹一个性子,总爱把人往好处想,早晚有一天会把小命儿丢在这上面。你那颗珠子被驭灵族的小子顺走了。”公孙婆婆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的下摆,说道:“好了,不说闲话了,龙丘明,打今儿起,你得给我好好修炼,咱们能不能出去,就全靠你了。”

龙丘明想起父亲因为结义兄弟而惨遭屠戮,正黯然神伤,听见公孙婆婆这么说,一愣道:“婆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孙婆婆不耐烦起来,弯腰抓起巨石上的短剑抛向龙丘明,“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还不赶紧给我闭上嘴巴,练功!”

既然知道星云珠的下落,龙丘明便不再挂怀此事,拿着那本《剑仙秘宗》,坐在碧彻潭边看了一上午,只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修鱼微接过来看了一看,也说看不懂。她修行的路子跟所有的门派都大相径庭,虽然认识里面的经脉导引图,后面更深奥的地方,却是无论怎么琢磨,都看不明白了。

将近中午时,修鱼微回洞里做饭,龙丘明独自盘腿坐在水边的大石上,把摊开的书放在腿前,愁眉苦脸的强打起精神,一字一句的认真研读。

半个时辰后,修鱼微拎着一只野花编就的饭篮,穿花拂柳的走来,先把饭篮放在大石上,然后挨着龙丘明坐了下来,探头看了看摊着的书,又看了看龙丘明那张苦瓜脸,噗嗤笑了,说道:“看不懂?”

龙丘明瞄了一眼饭篮,暗暗咽下馋涎,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呢?”修鱼微微笑着问道。

龙丘明咧嘴一笑,道:“我有个主意。”

修鱼微瞄了他一眼,嘴角含笑道:“说来听听。”

龙丘明一瞥饭篮,正色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先把饭吃了,下午再钻研。”

修鱼微抿嘴一笑,“我就知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说着,把饭篮上面盖着的丝帕揭开,里面盛着几样精致的吃食,修鱼微把吃食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在大石上,然后朝着碧彻潭喊道:“婆婆。吃午饭啦。”

只听哗啦一声,潭面掀起一面巨浪,一条如船的大鱼钻出水面,尾巴一甩,跃到岸上,一边行走,一边逐次化为人形,走到大石旁,眼神揶揄的瞧了龙丘明一眼,伸手拿了一块野花饼,站着吃了起来。

龙丘明知道公孙婆婆是在嘲笑他看了一上午也没看出个头绪。心里赌气想道,老子下午再仔细看,我就不信凭我的智商,还看不懂这本小书。伸手接过修鱼微递来的花饼,不再想其他的事,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

到了下午,龙丘明依旧埋头看书,修鱼微先是陪了他一会儿,伸手量了量龙丘明的肩膀,然后说要回洞里。问她做什么,也不说,只是抿嘴一笑。站起身,扒开花草,往洞里走去。

公孙婆婆远远的坐在花草叶子上打坐,偶尔睁开眼睛,瞧一瞧愁眉苦脸的龙丘明,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闭上眼睛继续调息吐纳。

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等到日落西山时,龙丘明仍旧在看着第一页,那短短的几行小字,他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忽然听见山中响起一声怪叫,龙丘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望见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往这边走来,眼看将至,远处的山林里骤然响起一连串的长啸声,如海潮滔天,连绵不绝。那个黑影顿时蛮蛮大叫了一阵,止步不前,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着转起了圈子,转了十来圈,停了下来,蹲伏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那一连串的长啸声逐渐减弱,如涌上沙滩的海浪一般,缓缓退却到海里,然后风平浪静,只能听见隐隐的风声穿过远处的山林,吹起满山的松涛。

龙丘明站起身来,弯腰揉着酸疼的双腿,向远处几乎消隐在夜色里的公孙婆婆问道:“婆婆,原来那只怪鸟一靠近咱们,就会被一声长啸声制止住,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吗?”

公孙婆婆不答,像是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龙丘明直起身子,突然惊恐的喊道:“啊!臭蛮蛮。”

公孙婆婆忽地腾空而起,箭一般的跃向碧彻潭,人尚在半空,便惊恐的问道:“那只畜生过来了?”

龙丘明拍手哈哈大笑,“婆婆,你不是不理我吗?”

公孙婆婆坠石般的落在潭边,森然道:“臭小子,你敢耍弄婆婆?”

龙丘明无辜道:“我可没有,我一看见蛮蛮就害怕,自然而然的就喊出了声。”

公孙婆婆一到夜晚,视力便降至冰点,和目盲之人没什么两样。她眯起眼睛,向蛮蛮蹲踞的地方望去,模模糊糊看见黑黝黝的一团,知道蛮蛮确实没有过来,这才放心。扭头听见龙丘明还在坏笑,不由得怒火中烧,正要出手教训这个臭小子,忽然近处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音,一个黛青色人影儿拂开花枝走了过来,银铃一般的笑道:“龙丘哥哥,婆婆,你们饿坏了吧,我做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儿,就来晚了。”

修鱼微用碧彻潭底的冰晶与从月光里提炼出来的月魄杂糅在一起,做成了美味至极的香料,撒在各种精致的小吃里,吃得龙丘明连连吸吮手指。修鱼微吃了一点就饱了,见龙丘明吃得开心,她自然更加开心。

龙丘明边吃边道:“修鱼妹子,我一直想问,月光是怎么个采集法儿?”

修鱼微轻轻一笑,抬头见一轮冰蟾挂在夜空,便伸出素掌,一边默默念动符语,只见一片片月光仿佛生了翅膀似的,一层层向修鱼微聚拢。与此同时,原本月光遍洒的周遭却黑如泼墨,方圆数里的月光尽数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拉扯过来,层层堆砌,把修鱼微围在中心,月光越积越盛,逐渐成为一片月光海洋。

修鱼微长发垂及脚踝,这时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在月光海洋里委婉的轻扬起来,美妙的舞动。月光逐渐转化为一种琥珀色的**,姑娘精致的面容此时被镀上一层神秘的梦幻之色,向龙丘明温婉一笑,瞳仁深处涌起一股接近灵魂本质的圣洁,她与这片月光海洋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她向华而不实的月光赋予了最为契合的内核,而古老的琥珀色的月光则赋予她一种化石般的贞洁。

仿佛她从遥远的年代而来,带来那个世界里已经遗失的美好。

正在龙丘明怔怔出神的时刻,月光迅速瘦了下去,成为一道水线,向修鱼微手心里绵延不绝的灌注。转眼之间,原本盛大的月光已经化成了修鱼微手心里一汪清泉,颜色接近冰蓝,一看之下,就让人心旷神怡,心生爱慕。

修鱼微扭头向龙丘明笑道:“看,月光采集好了,龙丘哥哥,我送你一块帕子吧。”

龙丘明道:“好。”

修鱼微抬起另一只手掌,两手轻轻一合,分开时,那汪清泉已经变成一张柔软至极的丝绸,四四方方,不大不小,正好是一块上好的丝帕。修鱼微轻轻一抬手腕,丝帕平平飞了起来,无声无息的落在龙丘明的肩头。

龙丘明取下丝帕,触手只觉温润如玉,颜色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黄色,细看之下,似乎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把丝帕仔细叠好,贴着内衣放好,笑道:“多谢修鱼妹子,我正好缺一块丝帕。”

修鱼微笑而不语,走过来拉住龙丘明的手,两人在大石上坐下。

公孙婆婆刚才一直在吧唧有声的大嚼,这会儿吃得差不多了,拍拍肚子,嘿嘿一笑,“姑娘,你的手艺越来越好啦。”

修鱼微扭头见翻开的《剑仙秘宗》仍是停留在第一页,知道龙丘明一天来毫无进展,黛眉微蹙,突然一笑,向公孙婆婆道:“婆婆,你既然吃了我做的好东西,也得回报我点什么嘛,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您老人家自然是事事周到的。”

公孙婆婆知道这小妮子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龙丘明这小子资质还算不错,但这剑仙一派的心法集气宗与器道之大成,若是毫无根基,你就是对着书看上一百年,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修鱼微插口道:“所以还请您老人家指点迷津,小微儿以后天天做好吃的孝敬您。”

公孙婆婆在黑暗中瞪了她一眼,“在修鱼洞,老洞主喜欢你做的葵花卷儿,还得趁你高兴时才有的吃,为了这龙丘明,你倒上杆子来巴结我,有句话说得好,女生外向,一点都不错。”

修鱼微嘻嘻笑道:“婆婆,别说这些不当紧的了,你这就指点指点龙丘大哥吧,他看了一天的书,说不定一经你点拨,顿时茅塞顿开了呢。”

“小子,把那书拿来。”公孙婆婆冷冷道。

龙丘明忙把看了一天的秘笈递过去,经过一天的磨合,这本小书想必对他脸上有几个汗毛眼都了如指掌了,而他虽然对那些字个个都熟悉,但一经组合起来看,他便如坠五里云雾,抓破耳朵也看不明白。

因为公孙婆婆在夜里接近目盲,修鱼微便重新采集了一些月光,纤手捏了几捏,塑成圆柱模样,俨然就是一个荧光棒。她手执光棒,站在公孙婆婆身后,照着书页。

公孙婆婆看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皱眉道:“这秘笈第一页乃是剑术,虽然并不难练,但缺少一个练习的对象,秘笈上说,凡修炼此术的子弟,需要找一个真正的敌人来喂招,不可有丝毫的谦让,招招必须用上十二分的精神,如此方能踏上驭剑的第一步。它有句话说得很好,剑乃君子之器,君子拔剑,须有非剑不能消者之事,剑既出,不饮敌者之血,剑之气便会逐渐枯竭。所以,练习对象很重要。”

三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龙丘明忽然笑道:“婆婆,那蛮蛮既然被高人阻挡着,不能接近我们,但我们应该能接近它。”

修鱼微轻声道:“可是,臭蛮蛮……”

公孙婆婆道:“就是这么办,那只妖兽充当龙丘明的练习对象。”说着扭头向修鱼微说道:“你要是不愿意,老婆子可没办法教了。”

“自然是听您的。”修鱼微笑了一笑,转头看着龙丘明,清澈的目光里隐隐有担忧之色。

当下公孙婆婆把《剑仙秘宗》第一式详细的给龙丘明说了。其中涉及的各类名词,虽然看似简单,实则是大有涵义。龙丘明一经她点拨,顿时开窍,自觉已经领悟到第一式八成的精要,立即就跳下大石,有板有眼的练了起来。

修鱼微站着看了一会儿,便提着饭篮回洞里了。公孙婆婆则在一旁修正龙丘明的姿势,后来见他悟性极强,见微知著,就走开了。潭边只剩下龙丘明一个人,呼呼有声的耍着短剑。

一夜忽忽就过去了。

朝阳斜斜射在碧彻潭的水面上,朝霞渲染着东方的天空,如火一般绵延万顷。潭边的空地上,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少年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比划着剑招。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仿佛那把短剑重达万钧。随着剑招的转换,剑气四处激射,四周的野花草叶都簌簌落下,每一个招式里,短剑划过,都能听见隐隐的风雷之声。

《剑仙秘宗》剑术篇共有七式,每一式又包含十八种变化,每一种变化又绝不雷同,非常繁复。龙丘明一夜未睡,又经公孙婆婆的耐心讲解,已经学会了四式七十二种变化。他身中两根封魔针,空有黄金骷髅的一身修为,却是一丁点儿都使不出来,只好干巴巴的练招式。

练到第五式时,修鱼微过来送饭。三人饱餐了一顿。龙丘明一抹嘴巴,拣起短剑,又练了起来。待到吃午饭时,七式已经练了五式,各种变化也已经熟稔于胸。午饭极为丰盛,修鱼微知道龙丘明练剑辛苦,变着法子给他新作了不少精致美味的小吃。龙丘明吃得直打饱嗝。

练到黄昏时,七式终于练完。总共一百二十六种变化也都大致掌握了,但剑法还太稚嫩,需要在实战中融会贯通。

正巧,怪鸟蛮蛮又一次试图闯进龙丘明他们三人的领地,却再一次被长啸声阻挡住。龙丘明发现,那长啸声与上次相比,微弱了不少,势道至少下降了三成。

公孙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碧彻潭边,冷声道:“还等什么?不去试试剑招?

龙丘明说了一声好,提着短剑走向蛮蛮。

那蛮蛮似乎被长啸声震得昏迷了,缩着脑袋,一动也不动。龙丘明径直走到它身前,二话不说,咻的一声,短剑如灵蛇出洞,迅疾的刺向蛮蛮的大脑袋。

蛮蛮全无反应,昏头昏脑的呆呆蹲着,眼看剑尖将要刺在它的肉里。龙丘明不禁迟疑了片刻,就在这时,蛮蛮突然挥动巨翅,驰风猛烈,把龙丘明扇得往后翻了几个跟头。

龙丘明翻身站起,端平剑身,猱身而上,剑尖吐花,咻咻咻,连连往蛮蛮周身点刺。蛮蛮身形虽然拙涩笨重,但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把龙丘明凌厉的攻势化解掉,躲闪几下,还不忘猛的挥动巨翅,朝龙丘明劈头盖脸的砸一下。

转眼之间,龙丘明新学的七式剑术已经施展完毕,却连蛮蛮的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蛮蛮已经被龙丘明凌厉的攻势激怒,伸直脖子,仰天怪叫一声。双爪在地上狠劲儿一跺,身子腾空而起,双爪箕张,从离地面两三丈之高的地方向龙丘明砸下来。

龙丘明自恃剑法新成,并不躲避,扬剑向鸟腹刺去。突然一股劲风袭来,蛮蛮粗大的羽毛已经近在眼前。他虎口处猛地一阵疼痛,短剑已经脱手而飞。

嘭的一声,蛮蛮广大的独翅狠狠击打在龙丘明的肩上,独翅扇起的劲道刮起无数块山石。随着哗啦啦的石块互相撞击而发出的声音,龙丘明如断线纸鸢,向后翻了几十个跟头。扑通一声,跌落在碧彻潭里。

蛮蛮仍然不罢休,轰隆隆的向碧彻潭奔去,势如风雷。公孙婆婆吓得脸色发白,惊弓之鸟一般地跳进碧彻潭里,卷起一阵水花,再也没有踪影了。蛮蛮奔到潭边,刹住步伐,见龙丘明已经昏厥,上半截身子漂浮在水面上,它猛地扬起巨爪,就要拍下去。忽听嗖的一声迅响,一道明亮狭长的光束向蛮蛮的屁股上射来。

蛮蛮往左侧跳着躲开,转头见十来米远处,修鱼微站在一片草叶子上,轻轻上下起伏,一张俏脸雪白,怒气冲冲的瞪着它,右手扬起,手心里攥着一团明晃晃的物事。

蛮蛮兴奋的嘶叫一声,转身就往修鱼微奔来,一边奔跑一边激动的浑身发抖,像是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初恋情人一般。

修鱼微见蛮蛮这股子恨不得要一口把她吞到肚子里的兴奋劲儿,不禁心里害怕,后退了半步,贝齿咬住下唇,望见水潭里不知生死的龙丘明,身上突然涌出一股力量,娇叱一声,把手里的月光化石狠狠的向蛮蛮头上砸去。

蛮蛮偏头躲过,奔跑的势头不减,转眼奔到修鱼微跟前,止住脚步,抬头张开宽大扁平的嘴嗬嗬叫了几声,活像是仰天大笑。巨翅一扫,把修鱼微揽到自己的背上,迈开步子,就要往山上奔去。

突然它感觉到腿上被一双手紧紧地箍住,低头一瞧,原来是跌落在水潭里的那个人,正死死抱着它的双腿,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面上的表情狰狞可怖,喊道:“臭鸟,把我修鱼妹子放下!”

蛮蛮挣扎了两下,竟然没有挣脱。龙丘明自小就是天生神力,自从有了金莲之心后,力气又增大了不止一倍。所以虽然与蛮蛮的体型相差悬殊,但在被他拼命抱住双脚的情况下,这蛮蛮也只能裹足不前。

修鱼微被那只翅膀死死的揽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喊道:“龙丘哥哥,不要管我,龙丘哥哥,不要管我。”

龙丘明心里苦笑,“傻丫头,我如何能不管你?”嘴上不答,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在胳膊上。蛮蛮挣扎不出,狂性打发,猛地往上一蹦,想要把龙丘明甩掉,蹦了几下,见不奏效,便愁眉苦脸的站在当地,硕大的脑袋往一边歪着,似乎在认真的想一个摆脱龙丘明的法子。

龙丘明原本已经受伤,被蛮蛮这么墩了几下,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了一样,气血上翻,眼看着又要昏厥过去。

他大声骂了一声娘,心想,他奶奶的,老子每次都要晕过去,太他妈的没有面子了,这次偏不晕。

蛮蛮突然兴奋的叫了两声,独翅一甩,把修鱼微抛在空中,脖子一伸,已经张嘴把她噙在了阔大的嘴里。然后侧过身子,弯下腿,抡起翅膀就往龙丘明身上砸去。一下,两下,三下,每一击都仿佛有万钧之力,竟然把硬邦邦的大地砸出了一个大坑,可怜龙丘明别无他法,一直死死抱住蛮蛮的双腿,被翅膀上的力道狠狠砸在深坑里,眼看就要被击打成一块肉饼。

就在这时,那声长啸在千里林莽中响起,层层叠叠,不绝如缕的涌了过来。那蛮蛮极怕这长啸声,慌忙丢下龙丘明,叼着修鱼微,鹅行鸭步,迅速的往深山里跑去。

长啸声逐渐弱了下去,但力道仍然绵绵不绝。蛮蛮跑不多远,速度就突然慢了下来,如醉汉一般东倒西歪起来。龙丘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呼哧呼哧爬出大坑,扶着一棵小树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短剑,一步一步向蛮蛮走去。

他身上伤处颇多,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随着脚步的移动,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带。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蛮蛮身边,他努力睁开被鲜血润湿的眼睛,朦胧看见修鱼微的双腿被蛮蛮叼着,眼睛紧闭,似乎是晕厥了过去。

蛮蛮已经走不动了,蹲在地上,脑袋一直在东摇西晃。

龙丘明深吸一口气,站稳身子,睁开眼睛,扬起短剑一下一下击打在蛮蛮身上,砰砰有声,如击皮革,蛮蛮浑若无事,原来这怪鸟身上的皮毛硬如钢铁,而龙丘明此时又伤重无力,自然是丝毫伤不了它。

龙丘明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若是在此时放弃,等这怪鸟从迷醉中清醒过来,修鱼微肯定是没命。所以他如虾米一样,弓着身子,颤巍巍的扬起短剑,缓慢无力的打在蛮蛮、脚上。

嘭,嘭,嘭,嘭。击打声坚韧而又空洞,似乎随时都会断绝,又似乎会坚持许久许久。

蛮蛮扭头看着龙丘明这个血人,它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被血人的坚毅吓坏了,使劲挣扎着要往前迈动步子,赶紧逃离此地。那声长啸虽然已经断绝,它的脑袋却仍然一片懵然,像是灌了很多桶浆糊似的。

这个血人发疯似的,一直在敲着它的脚,使得它惊慌失措,恨不得拔腿就跑。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了,猛然间,蛮蛮大叫一声,吐出修鱼微,迈出大步,缩着脑袋就跑。只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尘土飞扬里,蛮蛮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龙丘明疲惫至极,手拄短剑,摇摇晃晃的站着。他看见修鱼微安静的躺在草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不由得脸露微笑。

“奶奶的,我这套剑法还是够厉害的,终于把那个家伙打跑了。哈哈哈。”

龙丘明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若是扑通倒在地上,必然会晕过去。他想起自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已经晕了很多次了,这次可不能再晕,须得有个新的花样。

但此时此刻,天旋地转,龙丘明只觉得自己已经头朝下立着了,天与地不停的互相转换,一会儿天在地上,一会儿天又跑到天上了。

龙丘明闭上眼睛,猛地抬起右手,用剑柄狠狠的朝自己脑袋上砸了一下,扑通一声,他仰面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这次是他把自己打晕的,与前几次有着本质的不同,因此还不算太丢面子。

于是,龙丘明心安理得的又一次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