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丘明硬下心肠跃出大船,在海面上轻轻一点,身形如雨燕一般远远飞离修鱼微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浩瀚无边的大海,四面八方,茫茫无光,只能听见空洞的海潮声。

回到邪灵号上,龙太子笑呵呵的把他抱住,拍着他的背赞叹道:“很好很好,老子远远的看得清楚,你把人界那伙人弄得团团转,我看着也解气,以后给我老爹说了,他也要大大赏你呢。”

龙丘明挣开他热情地怀抱,谦虚了几句,自回舱中休息。

澹台明月与修名已经恢复了人面,听龙丘明说灵乌派的少主就在这条船上,都吃了一惊。

人界与灵界虽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当面撞上了,保不准要打斗一场,究其原因,不过是人界所谓的正派人士对妖邪之类难以相容,总觉得有铲除妖孽的义务。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的寒士与妖娆的狐狸发誓要百年相好,但往往被这些正派中人蛮横的拆散。可怜的小狐狸轻者修为散尽,重者形神俱灭。

龙丘明把投靠龙太子一事向两人言明,澹台明月不以为然,认为父仇虽然不共戴天,但人妖殊途,即使是虚与委蛇,也是不妥。

修名却点头赞同,依他的价值观来说,是条汉子就应该这么做,人妖殊途于他来说只是狗屁,人界当中就是干干净净的?还不是猪狗横行,豺狼遍地?

三人商议好,对外宣称,澹台明月与修名是龙丘明的结义兄弟,这次来海上,只是去神界看看热闹。

半夜时分,龙丘明走出船舱,望着漆黑无边的海面,心想,不知道修鱼妹子的船走远了没有,这次相见,只得半日的余暇,下次相见,不知道自己这条性命还在不在,人生便如浮萍,随波逐流,能到哪里,自己是全然做不了主。

就这么呆呆的乱想着,突然听见左边有喧哗声,龙丘明这时为别人的手下,防卫之事,是职责所在,所以便不徐不疾的走过去看。只见几个船上的水手正打着灯火朝船舷下的海面上照去,雪白的光亮里,一条小舟正迅速的打着转儿,舟中趴伏着一个瘦小的女子,似乎已经昏迷。

几个人跑去请示船主蓝玉烟,不多时回来说道:“船主说闲事莫管,专心赶路。”大家伙眼睁睁的看着小舟在碧涛中上下颠簸,小小的身影儿转眼就要葬身鱼腹,人人都面露不忍之色。

龙丘明一撩袍子,就要下去救人,突然看见龙太子穿着睡袍趿拉着鞋子施施然走了出来,看见这么多人聚在船边指指点点往下看,忙啪嗒啪嗒跑过来,扒开众人,兴致勃勃的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什么稀罕物?”

见是一个落难的女子,龙太子眼睛一瞪,朝身边的一个水手一脚踢下去,骂道:“娘的,老子以为看热闹,还不救人?都傻了啊?”

挨踢的那个水手委屈道:“龙爷,不是我们不救,是船主不让啊。”

“是啊,是啊。”其他几人随声附和。

龙太子朝地下呸了一声,低声咕哝道:“她算什么东西,女人不像女人,无名,给老子把人救上来。”

龙丘明点了点头,跃了下去,落在舟中,把女子轻轻翻过身,见她一脸黝黑,疙疙瘩瘩,似乎比他还丑,伸手探鼻,还有微弱的呼吸,于是把她抱起,脚尖一点,回到了大船上。

一群人连忙围过来,一看女子的容貌人人吃了一惊,不禁倒退半步,一个瘦啦吧唧的中年汉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别是海上的母夜叉吧。”

话刚出口,就被龙太子朝他光脑门上打了一巴掌。

“你家的那位是母夜叉,瞅谁都是母夜叉了?”龙太子朝他瞪着眼,忽然又低声说道:“这船上确实有母夜叉,不过不是这女孩儿,而是……”说着,向船舱中努努嘴,意思是蓝玉烟才是母夜叉。

众人会意,都坏笑起来。

船上原有一个烧饭的婆子,五十来岁,面目黄肿,不会说话,人称哑婆婆。龙太子让人把哑婆婆唤来,吩咐她照顾一下女子,哑婆婆板着脸,点点头,弯腰把女子扛在肩上,大步流星的去了。

众人见没事了,也就散了。龙丘明转身就要走,却被龙太子一把拉住了袖子。

龙丘明心里一凛,“难道我露了马脚?”

转过身却见龙太子一脸痞笑,拍拍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无名,这女孩儿倒跟你般配,还不谢谢老子给你找了一个好媳妇。”

龙丘明心里道:“*。”嘴上却道:“多谢少主。”

龙太子一愣,一拳捶在他胸前,“操,你当真啦,逗你玩呢,我给你说啊,等咱们从神界回来,你跟我去灵乌山,我们那边儿的美人儿多不胜数,你想要多少,本少爷都给你。”

龙太子蒙龙丘明搭救,才免于被大火烧死,白天又见他神勇非凡,在人界几个大佬跟前谈笑自若,横行无忌,身手着实了得,心中便把他当作最得力的手下,因此着意示恩。

龙丘明装作大喜的样子,忙抱拳行礼道:“多谢少主。”

“谢个屁,跟着老子混,以后老子有什么,你就有什么。”龙太子一边说着,一边趿拉着鞋子慢悠悠的回船舱里了。

龙丘明索然独立船头,吹了一会儿海风,终于压抑住去找寻修鱼微的念头,回到舱里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睁开眼,就见窗外有张苦大仇深的黄肿脸在呆呆的盯着他。

龙丘明哎呀一声,猛的坐起来,忽然想起自己**的身子,忙又把被子拉过来堆在胸前。

他喜欢*。

黄肿脸啪啪啪敲了三下窗户,认真看了他半响,那眼神像是从灰堆里寻找绣花针,然后啪嗒啪嗒的走了。

龙丘明很尴尬,他觉得自己方才像是被地主少爷色眯眯的盯着看的小丫鬟,尤其是把被子堆在胸前的那个动作,实在有失男子气概。

尴尬归尴尬,龙丘明晓得,这黄肿脸便是昨晚把落难女子扛走的那个煮饭的婆子,她不能说话,敲了三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穿好衣裳,蹬上靴子,龙丘明用湿毛巾随意在*上蹭了蹭,便出了房间,往后厨走去。

此时朝霞万丈,海鸥翔集,太阳神秘的露出眉眼,似是在窥视经过漫长一夜的人间大陆是否完好。远远向前方望去,那片海火正在逐渐熄灭,焰头高不过两丈,颓势尽显。

那婆子正蹲在甲板上煮茶,后厨只是一间小舱,上面挂着一面绣着馒头的图案的布条,一块门帘子垂至地面,帘子一侧是一片油污。

龙丘明掀帘子走了进去,房间里光线难以照拂,低矮阴暗,一个丫头腰间束着围裙,在锅碗瓢盆间忙碌着。

龙丘明一怔,他只觉得这丫头的身影也太熟悉了。

正在发愣的当儿,便听见那丫头噗嗤一笑,声音清柔的说道:“丑爷,该不会是认不出我了吧。”

龙丘明啊的大叫一声,跑上前,一把抱住那丫头,惊喜的说道:“修鱼妹子,怎么是你?!”

修鱼微回过身,轻轻推开欣喜若狂的龙丘明,垂下头,低声说道:“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不可以怎样?”龙丘明茫然不解。

”不可以这么抱我。“修鱼微抬起头,梨涡浅笑。

”我想抱你。”龙丘明痞痞一笑,见修鱼微脸蛋儿都红了,便又轻声温柔的说道:“就想抱你。”

修鱼微无奈的拉着龙丘明的衣角,叹息道:“好吧,随你。”

“我舍不得你,想乔装打扮来船上找你,又怕被发现了,给你添麻烦,所以就想出了这个馊主意,假装是落难的女孩儿,我见你戴着面具,人家都叫你丑兄弟,就想给你一样,你是丑兄弟,我是丑丫头,咱俩儿正好……”

修鱼微本想说的是,咱俩正好是一对。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一个女孩子这么说,不免太不害臊了,顿时满脸飞霞,伸手掩住樱唇,转过身去,把后背对着龙丘明。

龙丘明嘻嘻一笑,知道她性子虽然温柔,但柔中有刚,这时如果打趣她,她肯定要生气,所以装作没听懂,掀开一道门帘往海面上望去,只见海火只剩下一道道灰烟,邪灵号正朝那片海域驶去。

修鱼微以堂堂修鱼洞主之尊,甘做一个烧火的丫头,也要跟着他,这使龙丘明心里既甜蜜欢喜也忧愁担心,甜蜜欢喜自不用说,忧愁担心却是因为他这次要去闯龙潭虎穴,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万一无法护持她的周全,使她有所闪失,那么这辈子他是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夜莺的死,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午夜梦回,眼前闪过夜莺那沉静的模样,心里不免一阵阵绞痛,这滋味只有亲临的人才能体会,语词如此贫瘠,又怎么能形容出万一?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修鱼微有丝毫的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