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嘿嘿冷笑,高声说道:“这就是你们人界的待客之道吗?”

“你算是哪门子的客!”话未落音,从人群里飞出来一个雄奇的汉子,身形宽大,像是一只大鹏鸟似的。衣衫猎猎响声里,汉子灵巧的落在地上,满脸络腮胡子,一双铜铃大小的牛眼,不怒而威,气势夺人。

他正是白鹿崖书院的吴长老。

龙丘明知道此人性子暴烈,身手也还说得过去,好色贪杯,外强中干。笑道:“来者是客,吴长老,你囿于门派之别,不免心胸狭窄,算不上英雄豪杰。

“让我想想,人界有几个能称得上英雄的豪杰的。嗯,心怀慈念,侠肝义胆,天佑之院长算一个;体恤老幼,修为精深,苍山派的岳掌门算一个;胸怀广博,高义薄云,雪海派的宇文掌门算一个;脂粉堆里的英雄,酒池子里豪杰,白鹿崖书院的吴大长老算一个。”

吴长老强耐着性子听龙丘明说了那么多,哪里想到说到最后,竟然狠狠的编排了他一下,一张大脸顿时拉了下来,鼻孔呼哧呼哧的一齐大张,喘着粗气儿。

其他门派的弟子早知道吴长老乃是酒色之徒,平时也经常背地里诟病他,这时听见龙丘明的嘲讽,都哄笑起来。只有吴长老门下的众弟子怒冲冲的扬着兵刃,狠狠的瞪视着哄笑的众人。

“你个丑汉子,皮痒了么?”吴长老大手一摊,身后两个少年飞也似的扛出来一件利器,嘿呦嘿呦的卸下来,放在他手上。

场上一两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吴长老手里的利器,久久说不出话来,偌大的一条船,静至落针可闻。

那是一根狼牙棒一般的棒槌,不错,就是用来洗衣服的那个东西。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要嘛收回你的带着侮辱字眼的言论,要嘛陪我玩两下子。”吴长老手挥棒槌,呼呼有声的敲打着自己的手掌。

龙丘明向吴长老伸出一根手指,向上弯曲,作召唤状,笑道:“老吴,不服来打。”

吴长老出自皂衣门,原本是要进宫当御前侍卫的,因为身手了得,被视为不世出的天才,送到白鹿崖书院进修,这一待,就是三十年,一步一步往上爬,竟然坐到了书院长老的位子上。

他原来的兵刃是一根熟铜长棍,舞动起来,端的气势磅礴。近来因为新修了一套棒法,长棍使起来左右不顺手,某天见书院里的洗衣妇抡着棒槌捶打得十分得劲儿,他灵机一动,就去街上打铁铺子里打了一根玄铁棒追,重达五百多斤,使起来顺手至极,就这么的,每次外出都派两名弟子给他扛着,便像是出征的大将军,他自以为很是威风。

此根棒槌,外观惹人笑话,挥舞起来,却满条船上皆是棒风,棒风逼得众人纷纷后退,唯恐躲闪不及,被它擦着碰着。

站在棒风中心的龙丘明却镇定自如,双手拢在袖子里,脚下不动,只靠身子左一闪,右一躲,看着也当真神奇,每次眼看着棒槌就要砸在他身上,却每次都会被他极其惊险的躲开,气得吴长老哇哇大叫。

龙丘明笑道:“老吴,大船没出海之前,你说过的话,难道忘了?”

吴长老微微一愣,手上的招式稍稍一顿之后,愈加密集,开口道:“我说过什么?”

龙丘明犹如墙头草,棒风往哪边扫去,他便提前往那个方向闪去,吴长老的攻势虽然凌厉,他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笑着说道:“出海前的那个晚上,咱们在沈小七面馆喝了点小酒,你对我说,想在海上扬扬威名,让我故意去挑战你,但你又怕打不过我,所以又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求我让你三十招,当时我嫌出力不讨好,便不答应,你信誓旦旦的说,要是让你如愿,便当我的干儿子。这些话,我字字记得清楚,你已经忘啦?”

龙丘明一边笑着调侃吴长老,一边身姿如弱柳扶风,极其精妙的躲过棒风棒影。

吴长老手上加大力气,把一根棒槌舞得犹如疾驰的车轮子,一边吼道:“哪有此事,你这是血口喷人!”

龙丘明嘿嘿笑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反正我已经让了你三百招了,你还没有碰着我一根手指头,我看你是扬不了威名喽。”

远远站在周围观战的众多弟子听了龙丘明的谎话,半信半疑,纷纷交头接耳。

“还别说,吴长老今天怎么这么积极,这臭家伙一上船,他就跳出来了,上次跟胡同打架,也没见他这么积极。”

“嘿嘿,你怎么相信这个妖孽说的,他们既然私底下说好了的,这会儿为啥抖搂出来,我看啊,那家伙是在糊弄大家伙。”

“此事有些蹊跷。”

“操,你们这些长舌妇,在这里咬什么耳朵,有种去跟那汉子打架去啊。”

“*,你不也没去吗,倒说我们。”

吴长老跟龙丘明打得热闹,白鹿崖书院的年轻弟子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也热闹。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诸位同侪,安静,听我说,经过认真的思考辩证,我觉得这条丑汉说得不对。”

龙丘明不用扭头,就知道这人是雄伟奇,当日在与墨黑胡同的比试大会上,他送给龙丘明一个雅号——包子大侠。此人性子耿直,不会变通,总是语惊四座。

“喂,老雄,你怎么思考辩证的,能否教教我。”这人嗓门与雄伟奇相比,更加宏亮粗豪,龙丘明知道是王霸天。

雄伟奇缓缓爬上一个高台子上,面对着众人,严肃的说道:“吴长老也有五六十岁了,那条极丑的汉子最多不过三十来岁,五六十岁的人跟三十来岁的当干儿子,你们觉得合情合理吗?”

众人纷纷道:“是不合理,但是……”

“别打岔,听我说完。”雄伟奇绷着脸说道:“什么不合理,应该是极其合理,你们难道忘了拱手送出幽云十六州的那个儿皇帝了吗,只要是有利益,当干儿子又有什么。”

王霸天不解道:“既然合情合理,你为啥又说是那丑汉说谎呢?”

雄伟奇道:“你们忘了吗,去年上元节,陛下派文昌阁的楚大人到咱们书院赐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去爬书院的后山游玩,行到驮碑老鼋哪里,楚大人赞叹道,人生在世,要是死后能有幸由老鼋驮墓碑,那这一生也不枉了。

“他话刚说完,咱们的吴长老便用障眼法化成了一只大乌龟,四只爪子划呀划的,游到楚大人脚下,尖声道,楚大人,您万年之后驾鹤西去时,伏乞赐碑于我。楚大人开怀大笑,兴尽而返。第二天咱们的吴长老就被一道圣旨升为二品修习师。

“你们想啊,依吴长老的习性,他要想得到好处,怎么想出做人家干儿子这么没新意的主意呢,最起码也要做人家的干孙子啊。”

众人哗然,有的大骂有的鼓掌欢呼。白鹿崖书院风气原本就极其开放,没有那么多教条约束,师生之间往往亦师亦友,所以也没人觉得雄伟奇这份侮辱师长的言论有多大逆不道,只有站在远处的几个长老摇了摇头,不再理睬众弟子的胡闹,继续认真观望场中的打斗。

话又说回来,当雄伟奇滔滔说出这番奇特的极尽讽刺的言论时,他的神情分外的认真严肃,所以人人都不自觉的认为,他可不是在嘲弄,而是在陈述事实。

龙丘明哈哈一笑,高声道:“雄伟奇,你分析得鞭辟入里,佩服佩服。”说着双掌齐出,一把攥住了吴长老的棒槌。

吴长老使劲拔了几下,棒槌却是纹丝不动。他啊的大叫一声,脚掌在甲板上猛地踏出,咔嚓一声,踏出了一个大窟窿。

拔了半天,犹如蚍蜉撼大树,他的一张大脸憋得通红。

龙丘明冷冷一笑,手臂一抬,直直的向空中擎起棒槌,吴长老脚掌离地两尺,像一只大马猴似的挂在棒槌上。

吴长老修行半生,对敌经验极其丰富,要说也不该这么出乖露丑,可是,谁让他碰见的是龙丘明呢。当双脚离地时,他想撒开双手,没想到棒槌上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力,把他控制得丝毫无法动弹。

“我这次来,纯粹就是来砸场子挑事的。”龙丘明笑眯眯的,但是他此时戴着一张极丑的*,众人看不见他以前那副可亲的模样,只看见他此时这副可怖的面容,“你们人界自命清高,称我们灵界为妖孽,我今天就想看看,这个世上,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这么一来,白鹿崖书院的诸位长老,苍山派雪海派青桐派,各派元首不得不上场了,四派弟子纷纷让出道来,十来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粉墨登场。其他一百多个小门派则作壁上观,天大的事自有四大门派出头,他们甘愿做摇旗呐喊的随扈。

全场鸦雀无声。

车轮辘辘,两个白衣少年推着一辆轮椅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白鹿崖书院院长天佑之。

龙丘明觉得自己一直这么举着实在有些傻,便松开了棒槌,屈指在棒身上一弹,吴长老那副硕大的身躯发出呜呜的声响,往人群中砸落。

有人喊,“快接着,快接着!”

一大群人眼前一黑,原来是吴长老庞大无匹的身躯遮住了头顶的太阳。他们纷纷伸出手来,一脸坚毅与痛苦的神情,紧闭眼睛,等待着吴长老朝他们狠狠砸下。

但是临到最后,他们的心理防线纷纷崩溃,这群人发一声喊,纷纷作鸟兽散,咕咚一声巨响,大船砸出了一个大洞,吴长老顿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