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马儿踏过枯草,停在龙丘明身旁。

澹台明月下了马,手握马鞭,双臂抱在胸前,眯着眼睛望着东南方的天边道:“你是不是也想不明白?”

“对。”龙丘明皱眉道:“它原本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我干掉,不知为何又把我放了。”说着,转身向澹台明月抱拳行礼,“澹台先生,多谢你转回来提醒我。”

身后又听见马蹄儿响,原来是修名也赶了过来,他一拉缰绳,脊背笔直,像是生长在马背上的一棵劲松,“龙丘兄,这玩意儿大概是虫妖。”

澹台明月颔首,低声道:“不瞒龙丘兄弟,先前我跟修都头打了个赌,他赌你输,我赌你赢。之前,这次比试大会,就你个人来说,可谓大获全胜。但输的因由,我们两人想了良久也没找到,这就有些异常了,你知道,但凡找不到缺口的地方,最容易出事。我们逐一排除各种因素,然后一同想到了这条大蛇,若让你输,这条不知来处的大蛇便是最大的变量。”

“龙丘明道:“我倒疏忽这条蛇儿了,谁知道那个大角色竟然躲在蛇肚子里。”

澹台明月道:“不是躲,而是不得已,据我所知,这条虫妖应该刚从黄泉中脱身不久,难以在阳气充沛之处聚形,它藏身于蛇腹内,一者可以吸取天地气息以聚形,二者可以掩盖自身的阴气,以摆脱阴兵的追杀。”

“你何以知道它是从黄泉里跑出来的?”修名问道。

“这个不难。”澹台明月微微一笑,“我平素跟阴间崔府君有些交情,前几日听他说,噬天虫祖挣脱了七十二层黄泉的桎梏,不知去向。今天咱们见到的这个怪物,身具虫体,说不定便是那个噬天虫祖。”

“闲话少说。”修名伸手握住冰凉的刀柄,“这条虫子莫名其妙的往东南方向跑了,不知去往何处?要是祸害黎民百姓,那就不妙。”

龙丘明心里矍然而惊,飞身骑上澹台明月的白马,一拉缰绳,飞一般的往东南方向奔去。

“两位仁兄,东南方向是我家,小弟赶紧去看看。”

马儿犹如在草上飞腾,眨眼便已在百丈之外,随着大风翻滚的枯草便像是大海怒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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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修行界,飞行之术极其难练,须耗费半生精力,方能有所小成。以白鹿崖书院众长老为例,精通飞行的不过三四人,这几人虽然能御风而行,飘飘若仙,但其他方面的修为就大不如同辈中人,有失必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因为这个缘故,飞行一向被视为华而不实的技艺。数千年来,各种灵禽仙兽才是修行人孜孜以求的交通工具。而在龙丘明生活的时代,天神早已远去,灵兽也成了传说,速度最快的坐骑仍然是骏马。

五十里城路,八十里山道,一盏茶的功夫便已走完。

大江依旧是那条大江,浑浊的江水浩浩汤汤,不舍昼夜的往东奔流。一条条打渔船悠闲的在江面上起伏。青山自然还是那座青山,一条云雾缭绕在山腰,犹如玉带薄纱。山上升起一道笔直的炊烟,不知是哪家上山砍柴的汉子在就地埋锅造饭。

从山上一个来回需要整整一天,上山之人往往自带干粮清水,或者背一口锅子,就地取材,颇有野趣。

龙丘明下了马,拉着缰绳往村中走去,心里仍然忐忑不安。

如果那个虫怪已经造访鹅蹼村,他所看到的必然是血流成河,绝不会是这般宁静祥和之象。想到此处,龙丘明心下稍安,经过猪血滩时,转头望了望枯兰寺,荒寺依旧荒芜。

经过那个大坑时,龙丘明停下脚步,弯腰往坑底望去,水草污泥之间,无数蜥蜴爬虫之类的生物窸窸窣窣的游来游去,自从那次从天上坠下一块土地以后,这个坑底的草泽便一直生机勃勃的存在着,开始的时候,鹅蹼村里的乡民还议论纷纷,妄加猜测,编造了许多匪夷所思的真相,后来见大坑仅仅是大坑,并无奇怪的事出现,便渐渐无人关注了。

龙丘明望了一会儿草泽,直起身来,正要离开,忽觉坑底污泥里绿光一闪,似乎是一双眸子,邪恶冰冷。等他仔细去寻找时,却又倏忽不见了。

看来这个从天而降的玩意儿到底有些古怪。

龙丘明顾不得探寻坑洞的秘密,直起身来,牵着马儿大步流星的往村子里走去。

翻过一道土坡,渔村已经遥遥在望,横七竖八的房屋间绿树成荫,母鸡在路上刨土,几条土狗儿欢快地追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端着饭碗跑到路中间撵狗,大概是因为怕晾晒在家门口的鱼干被糟蹋了。

到了此时,龙丘明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宁静的渔村一如往常祥和。

“不知道爸爸今天打了多少鱼,晚上让他煮一锅麻辣鱼,这几天一直在城里鬼混,嘴里淡出鸟了。”

龙丘明这么兴冲冲的想着,骑上马,一拉缰绳,大声喊道:“驾!”

不想马儿并没有奋蹄向前奔跑,反而向后退了两步。在龙丘明再三的呼喝下,才慢腾腾的向前迈开蹄子,走三步停半步,半天也没走出半里路。

澹台明月乃是御前侍卫总管,这马儿体格神骏,仪表非凡,肯定是御赐的极品,跋山涉水如渡水沟。这时却止步不前,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它觉得前方有危险存在。

龙丘明原已经放下来的心又慢慢提了上来,他翻身下马,松开缰绳,单独向前奔去。

从这条大道上转过去,是一条羊肠小径,远远望见小径的尽头有一个人影,慢悠悠的往这边走来。

龙丘明止住身形,凝目细看,只见这人影儿肩扛着一把锄头,头戴宽沿斗笠,赤足,裤管高高卷起。鹅蹼村虽然是个渔村,但也有村民利用闲暇开垦田地,虽然土地大多贫瘠,种不出好庄稼,但多少能够收获几个月的口粮。

等人影儿走近,龙丘明认出是村子东头的二皮脸,平时极爱吹牛,脸皮极厚,因此得了这么一个绰号,久而久之,原来的名字但没人记得清了。

只见二皮脸嘴巴里叼着一根牛尾巴草,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的,似是在哼着歌。龙丘明心里登时一缓,心想,要是村里有变故,这二皮脸可不会这么悠闲自在。

“二皮叔,下地啊?”龙丘明笑着打招呼。

二皮脸像是没看见他,径自往前走着,目不斜视。

龙丘明嘿嘿一笑,猛地伸手过去,想把二皮脸的斗笠掀下来,平日里,村子里的少年们总爱这么跟二皮脸开玩笑。

斗笠并没有被掀下来,斗笠只是一个虚影儿,龙丘明脸上陡然变色,眼睁睁的看着二皮脸迎面向他走来,然后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一步不停的继续往前走去。

二皮脸也是一个虚影儿。